「梆梆——」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梆梆——」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五更天前後,兩名打更人一人提着燈籠、一人敲打着手中的兩塊竹板,從街道遠處徐徐走來。
當經過昌府時,這兩名打更人停下了腳步,議論起了昨日城內發生的事。
即昌氏一族的老家主昌歑,當着無數縣內民眾的面,慷慨激昂地抨擊北亳軍,指責後者是作惡多端的叛軍,卻對魏軍百般推崇。
「老六,你說北亳軍……果真是十惡不赦的惡徒麼?那不是咱宋郡的義軍麼?況且前一陣子,北亳軍也沒對咱們做什麼呀……」其中一名打更人困惑地說道。
聽聞此言,那名叫做老六的打更人撓撓頭說道:「昌公說的,應該不會有錯吧……昌公德高望重,往前倒幾輩,祖上還是王公咧……」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仔細想想昌公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咱們都在魏人的統治下過了十幾年了,魏人政令對咱們也不算苛刻,何必多生事端呢?北亳軍無端端招惹來魏軍,又不敢與魏軍正面交戰,魏軍一來就躲在咱們百姓當中,害得金鄉縣的百姓被殺……」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金鄉縣的百姓可是被魏軍殺害的!」提着燈籠的打更人氣憤地說道。
另外一名打更人聞言憤慨說道:「要不是北亳軍臨陣膽怯,躲在金鄉縣的百姓中,金鄉縣的百姓又怎麼會遭到殺害?我瞧那北亳軍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天曉得那宋雲究竟是為公、為私?」
「宋雲將軍當然是義薄雲天!」
「義薄雲天?嘿,義薄雲天的人會躲在咱們百姓背後?」老六撇了撇嘴,說道:「總之,昌公說的不會有錯,他說北亳軍是叛軍啊,北亳軍就是叛軍!……老章,你好好想想,昌公的為人如何?幾年前旱澇,你家中揭不開鍋了,懇求昌府減免田租,昌府的人,是不是啥也沒說就給你減免了?」
「這、這倒是……」提着燈籠的老章聲音小了些許。
「還有你那個惹禍的兒子,前兩年把后街劉家三兒子的腿給打折了,最後是不是少東家(昌滿)出面,幫你補足了賠償?」
「你……你提這個做什麼?」老章的聲音更小了。
老六嘿嘿一笑,說道:「所以說,昌公說的肯定沒錯!你說呢?」
「唔……」
老章緩緩點了點頭,他無言反駁,畢竟昌氏一族在昌邑,歷來就是賢德的典範。
這時,一陣風吹來,讓老六不禁縮了縮腦袋,吸着氣嘀咕道:「都快三月中旬了,還是這麼冷……老章,時候也差不多了,去我家中坐坐?喝碗熱酒暖暖身子?」
「這……不合適吧?近幾次光去你家了……」老章有些遲疑。
「行了,咱們老兄弟之間還客氣什麼?」老六笑着說道,忽然,他好似注意到了什麼,疑惑地問道:「咦?昌府是不是開着府門啊?」
「唔?」老章愣了愣,朝着昌府的方向舉了舉手中的燈籠,果然隱約發現,昌府的府門有半扇敞開着。
不可否認,宋郡在很久年前,在宋國依舊存在的時候,舉國上下的子民幾乎都遵守國法,治安非常好,堪稱「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近十年,由於宋國覆滅,他國有不少強人、流寇竄到宋郡,因此宋郡的治安變得越來越差,因此,宋郡人也漸漸養成了防患意識,幾乎沒什麼人會敞開着家門睡覺。
「有人嗎?」
提着燈籠走上府前的台階,老章將腦袋探到門內,輕聲喊了兩聲:「有誰在嗎?」
然而,府內並無任何動靜,看門的門人也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
見此,老章與走上前來的老六對視一眼,一前一後邁步走入了昌府。
忽然,老哥倆停下了腳步,因為他們看到,地上有一攤血,且隱隱還有什麼東西被拖動的痕跡。
頓時,老哥倆只感覺全身發毛,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昌府,莫非出事了?
對視一眼,老哥倆壯着膽子走向府內深處。
只見一路上,時不時地能看到血跡與拖動重物的痕跡,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具屍體。
直到他們來到府內的後院正堂。
「啊——!」
縱使老哥倆已年過五旬,此時看到正堂內的慘狀,亦嚇得驚叫起來,慌不擇路的逃到府門前,大聲喊道:「殺人了!昌府出事了!快來人啊!殺人了……」
附近的左鄰右舍聽到動靜,沒過多久,就有一名名精壯的漢子赤着膀子跑了出來,順着喊聲來到昌府門前,七嘴八舌地詢問究竟是什麼怎麼回事。
只見老六與老章嚇得渾身哆嗦,結結巴巴地說道:「***院……內院大、大堂……」
見此,十幾名壯小伙對視一眼,一同走入府內,一直來到老哥倆所說的內院大堂。
「嘶——」
當他們看到內院正堂的慘狀時,縱使是這些二十幾歲的壯小伙,卻也感覺頭皮發麻。
他們看到了什麼?
他們看到,昌府內上上下下,包括東家一門十幾口以及府上的家僕、侍女,整整百餘口人,皆被人殺害,拋屍在大堂上。
而昌邑縣人素來敬仰的昌公,竟被人挖去雙目、割掉舌頭,跪在大堂的牆前。
而那堵牆上,龍飛鳳舞地寫着四個蘸用人血的大字——投魏者誅!
「怎……怎麼辦?」
十幾名壯小伙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而與此同時,在昌邑的縣衙,魏使崔詠已早早起身。
昨日他與昌歑的長子昌滿約好,今日兩人要一同尋訪城內的百姓,雖然是作秀,但崔詠認為,昌氏一族在昌邑的聲譽極高,因此,拉攏昌氏的少東家一同安撫民心,這遠比他們這些魏人單獨行動要有效地多。
走到屋外,崔詠用手從水缸里舀了一捧清水,吸入口中,咕嚕咕嚕地漱口。
就在這時,一名魏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臉心急對崔詠說道:「使臣大人,出事了,昌氏一族被人滅了滿門。」
「噗——」冷不防聽到如此勁爆的消息,崔詠驚地一口水噴出。
只見他用袖子抹着嘴,驚駭地問道:「當真?!」
「千真萬確,此事城內已傳得沸沸揚揚!」那名魏卒正色說道。
聽聞此言,崔詠臉上閃過陣陣青白之色,帶着幾分微怒命令道:「帶我去!」
一刻辰之後,崔詠帶着幾十名魏卒,來到了昌府門前那條街。
此時,整條街道已被城內縣民堵得水泄不通。
見此,崔詠高聲喊道:「我乃朝廷使臣崔詠,各位鄉鄰,麻煩讓讓。」
「使臣大人……」
「使臣大人來了……」
宋人們紛紛讓路,總算是讓崔詠帶着那些魏卒擠到了昌府門前。
此時在昌府府門前,那十幾名壯小伙自發地堵在了門口,待瞧見崔詠領着一群魏卒來到後,有一人上前搭話:「使臣大人,您可來了。」
『……』
崔詠有些意外於對方的態度,皺着眉頭沉聲問道:「本使聽說,昌公一門遇害?到底怎麼回事?昌公乃是朝廷新任命的縣公,誰敢害他?」
那十幾名壯小伙面面相覷,半響後才有一人悶悶地說道:「使臣大人,您……您還是自己進府看吧。」
片刻後,在幾名壯小伙的帶領下,崔詠與那幾十名魏卒,來到了內院主屋的大堂。
此時在大堂外,亦圍滿了附近的鄉鄰。
崔詠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喘了口氣,就被一股非常強烈的血腥味刺激地連連咳嗽起來。
隨即,待他看到屋內那遍地的屍體時,面色難看的他,更是扶着門牆,當眾吐了起來。
沒有人笑話崔詠,因為就算是圍觀的宋民,就算是崔詠身旁的魏卒們,此時面色也非常難看,甚至有幾人也跟崔詠一樣,疾步走到角落嘔吐起來。
原因就在於,不知那群殘暴的兇徒,殺人拋屍還不算,居然還用刀刃剁砍屋內的屍體,以至於屋內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就連牆壁上,門上,亦濺起了血肉。
「這……這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魏卒中一名伯長,忍着腹內的翻騰,面色難看地喃喃說道。
對於他們這些士卒來說,殺人是家常便飯,但碎屍,這就有違人倫道義了。
忽然,有一名魏卒指着屋內正面的牆壁說道:「使臣大人,牆上有字,好似是行兇之人留下的。」
吐地七暈八素的崔詠用袖子抹了抹嘴,抬起頭來瞧了一眼屋內的牆壁,駭然看到牆壁上寫着「投魏者誅」四個字。
『……』
崔詠的瞳孔猛地一縮。
而就在這時,身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崔詠回過頭去,便看到張啟功帶着十幾名魏卒亦擠到了身旁。
只見張啟功走到門外,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屋內,隨即又看了一眼牆壁上的血字,長長嘆了口氣,黯然說道:「是我的過錯,我昨日就該想到,似昌公昨日那般仗義執言,揭露北亳叛逆的真面目,定會遭到那些惡黨的迫害……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北亳軍居然如此兇狠殘忍,竟將昌公一門上下屠殺……」
說罷,他猛然轉身,憤然說道:「朝廷絕不會善罷甘休!北亳軍叛逆,必須為他們的暴行付出代價!」
聽聞,那些圍觀的昌邑宋民,被張啟功的話激地滿臉漲紅,紛紛呼喊附和。
就連魏卒們,亦是一個個神情激憤。
唯獨崔詠,站在幾名魏卒身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張啟功。
『張啟功,你好狠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