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
齊兵這一路上安靜地異常。他放下行李,不慌不忙地取出充電器給手機充電。他攤在椅子上抽着煙,繼續和張雪甜言蜜語。
蕭華安頓好行李,拿着臉盆、洗漱用品和一套乾淨的衣服去了洗澡間。他**裸地站在噴頭下面,清涼的水噴灑在他身上。仿佛一切的不快都像汗漬般被水慢慢稀釋並沖走。
他來到鏡子前,拿毛巾搓着長長的頭髮,接着盯着鏡子裏的自己。像是沖洗過後,又回到一個乾淨而純粹的人。
回到宿舍,拉開抽屜,蕭華翻弄着從學校帶來的專業書和一堆筆記本,其中就包括他寫給楊柳依的那四本。他撫摸着手裏的本子,微微搖頭。畢業了,他卻沒有對那裏的一切說聲再見。
「咚咚!」敲門聲響了兩下,李想推門進來:「蕭華!齊兵!」
「嗯?——李想,你不是回老家了嗎?」
「你倆出來趟?」李想臉色不太好,像是有什麼急事。
「怎麼了?」齊兵意識到出事了,放下已經在手裏攥了一天的手機。
宿舍樓出了件大事。
今天下午最先從學校趕回來的是趙一鳴,隨後他的室友李想也在公司人事部門的領導的要求下趕回公司。
趙一鳴宿舍對面住的是兩個老員工。其中有一個叫石一龍的人,是趙一鳴和李想他們的師哥。他是前年來公司的,這兩天正在倒夜班。
趙一鳴他們回宿舍收拾行李或是喧鬧聲吵醒了石一龍。石一龍起床後去衛生間洗漱。直到晚上吃完飯回到宿舍,他才突然發現他的諾基亞n80不見了。這部手機是花了他大半個月工資!剛買不到一個周,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向治安良好的公司宿舍居然進賊了!
石一龍把最大嫌疑目標定在了下午最先回到宿舍的趙一鳴身上。證據一是當他從衛生間往宿舍走時,他發現趙一鳴正在他宿舍門外。但是這個證據不太能成立,因為樓道不是很寬,兩個宿舍門之間距離自然大不到哪去。石一龍可以說是趙一鳴是站在他宿舍門口,趙一鳴自然也可以說他是站在自己宿舍門口。
石一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又很快找到了第二個證據。
俗話有雲做賊者心虛。石一龍在發現自己手機丟失後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喊抓賊,而是靜觀其變。他假裝到對門宿舍去串門,和二人聊家常。他很快發現趙一鳴看自己的眼神兒有點膽怯。他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贅肉,心想:手機如果不是你偷的你怕什麼?
蕭華終於從宿舍出來,未聞其聲先聞其香水。他出口帶香地問:「去網吧嗎?」
「今天是去不了了。」李想一邊說一邊轉身看樓道最北面。蕭華把頭轉過去,忽然意識到出大事了!
三人匆匆走到北面,貼着人堆挪進宿舍。
趙一鳴面朝着敞開的門坐在椅子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仿佛是石一龍在血口噴人無理取鬧。齊兵站在門口,神情有些複雜。按理說,站在門口或者是護着身後的人,或者是攔着眼前的人;但他的臉上也露出的一絲驚恐害怕的神情,很可能在眼前的石一龍剛上前一步時,他就棄身後的趙一鳴於不顧,「嗖」地一下從門口逃到外面了。
石一龍先前說理不通隨後換成叫罵,這幾嗓子便把隔壁的老員工全都招了出來。有人勸石一龍再仔細找找是不是落什麼地方了;有的則勸趙一鳴拿了別人東西看完了就還給他,拿了再放回去稱不上偷,更何況是鄰居、同事呢?
勸說終歸好心。但這個「偷」字一出來,趙一鳴也不幹了。說我偷了你的手機,證據,拿出證據來!
「小兔崽子,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石一龍站在門口來回踱着,胸前和肚子上的肉顛來顛去,最後他咬牙切齒怒目圓睜地指着趙一鳴說:
「等着,我這就去樓下調監控錄像去!給臉不要臉,兔崽子玩意!」
「趕緊去調!調不出來你就是我孫子!」
趙一鳴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用瘦弱的身軀發了句狠話。像是能量使用過度造成身心疲勞從而使身體發出顫抖,眼裏也開始閃動淚花。
「唉——你個兔崽子!」
石一龍聽到「孫子」後,暫時忘掉了n80手機的事情,捋起袖子邁進屋裏想和他眼前的「兔崽子」討論一下物種和輩分問題。
老員工在後面話勸,齊兵則用雙手力勸,蕭華則站在齊兵身後神勸——用眼神勸他:你不要衝動,不要衝動;你不要再向前,不要再向前。
趙一鳴發了句狠話,讓他過來!但他顫抖地身體像是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又向後倒退一步。
就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刻,宿舍管理員老張來了。李想尾隨着老張,一副不卑不亢要解決問題的樣子。
「聚眾鬥毆?——我看你們是都不想幹了!」
老張匍匐過來,像是兩個漢堡羅在一起。他擋在——不,應該說是站在,但他分明是擋在宿舍門口,用近乎微笑卻帶着冷峻地眼神環顧一周,淡淡地說:
「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鬧!鬧!鬧什麼!」
「這兔崽子偷了我手機!」
「調不出錄像來你就是我孫子!」
二人又開始討論物種和輩分問題,眾人又話勸、力勸、神勸着。
老張有點生氣,但他笑着說:
「行了!多大點事!看看錄像不就都清楚了?公司是世界五百強企業,五百強企業的員工就要有五百強的樣子。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樣子!」老張環顧一圈,對着門外那堆人說:「行了,都回自己屋裏吧,沒什麼好看的!」
眾人散去。石一龍的室友卻不肯回去,死死地站在他宿舍的門口。
「石一龍你跟我走。」見石一龍不為所動,老張點明說:「你不是要看錄像嗎?我帶你去看!」
石一龍一聽這話,才退到宿舍外面。老張讓他回去穿件衣服,光着膀子着實不是五百強企業下五百強員工的樣子。
老張剛帶石一龍走出兩步,回頭笑着沖石一龍宿舍門口死死盯着他的那個人說:「別繃着了,想看就過來吧!來這麼多年,沒調看過監控錄像吧?」
那人一聽還樂了,少見地露出一絲笑容跟了上去。老張又看了眼李想幾人,什麼也沒說但眼裏卻滿滿都是內容。
「我們也跟着去看看吧!看看是不是有公司之外的人進來過。」李想向老張提議,見老張什麼也沒說,便視為默認地拉着蕭華和齊兵跟了上去。
喧鬧瞬間遠去,嘈雜頃刻灰飛煙滅。
趙一鳴站在敞開宿舍門的屋裏一下子癱坐下去!害怕、惶恐、不知所措,丟了顏面還有喪失自尊,各種情緒撲面襲來。
後來,老張帶着石一龍他們回到宿舍,好聲好氣讓石一龍再仔細找找,被裏、床下、衣服和褲子兜里、衛生間或者是廁所等等一切他去過的地方。轉而也勸對面正用筆記本玩遊戲的趙一鳴,勸他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既然選擇了p公司,就要做好「做人做事」的準備。
「也不要一來就天天玩遊戲,公司對你們這些新員工是有考核的。考核過了,公司才會和你們簽合同。」
老張給四人提了個醒,便微笑着離開了。
幾人一聽老張的話,才想起來公司之前在教育的時候似乎說過類似的事情。如今三個月的實習期已經結束了,之後通過考核公司才會和他們簽合同並給其轉正。他們才算是正式員工,這工作才算是定下來了。
合上門四人議論着,都有自己的憂慮。趙一鳴終於不勝其煩退了遊戲。他找了一部周星馳的喜劇電影,摘掉耳機打開音響。三人坐在趙一鳴兩邊,話題慢慢地轉到了電影上面。
石一龍回到宿舍,按照老張的提示又一次全方位立體化地搜查了宿舍,最後還真就在自己床底下找到了——手機像是被分屍一般,肚子裏滿格電的孩子——電池——被活活地拋在了野外。
電影播完已經十一點多。蕭華和齊兵回到自己宿舍,洗漱準備休息。
李想去了洗漱間後,趙一鳴終於鬆了一口氣。李想他們回來隻字未提說明查監控錄像結果並不壞,北面樓道離南面牆上的監控攝像頭少說也有三十米,就算拍到人也定是模模糊糊難以認辯;石一龍回到宿舍便再沒鬧,說明他已經找到了手機,說不定他正在為他這一晚上的胡鬧而暗自反省。
儘管一切都已擺平,趙一鳴依舊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那就是老張。他搖搖頭不太肯定,又對這份僥倖有些自信。
老張帶石一龍一撥人下樓後,趙一鳴迅速拆開早已關機的n80手機,並迅速一躍進入石一龍宿舍,將手機輕輕放在他床鋪下面正對着枕頭的地方。再竄回宿舍後,他癱在椅子上渾身都在顫抖!從老張他們下樓到走進一樓管理員辦公室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對於趙一鳴來說已經足夠富裕。
多麼荒唐!
趙一鳴此刻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嘴臉。他也許很聰明,但他絕對不是這群人里最聰明的人!
老張在發現二樓的監控里出現扎堆現象時,便沒有按時下班,而是留下來調看了當天的錄像。當他發現下午五點石一龍從宿舍走向衛生間,而他身後出現一個左顧右盼的身影時,他就已經明白了一切。平日裏的認真工作,讓老張很熟悉老員工,也初步了解新員工。人都會犯錯,知錯能改便可為人。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一個壞人,更何況還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呢!
老張對調了昨天的錄像,這是第一步。第二步則是上樓規勸,最大程度縮減不相干的人。第三步是帶石一龍來調看錄像,當然還要帶上他的室友,還有趙一鳴宿舍的李想——蕭華和齊兵幸好也跟了去。第四步是下樓時儘可能留給趙一鳴充足時間。第五步則是看錄像並做好圓場工作。
李想當時看老張的眼神似乎在跟他說什麼,一方面出於好奇,另一方面他也隱隱地感覺到了趙一鳴的不安。他也算是讀懂了老張的意圖。
在管理員辦公室里,熟悉電腦的蕭華無意地發現了監控錄像的日期,雖然顯示監控的電腦畫面像是被拉長拉高過,但是日期依然可以辨別。出於校友之情,他保持了沉默。
石一龍回到宿舍掀房子揭瓦最終在床底下找到了手機。當他百感交集時,他突然意識到手機外殼竟沒一點磕痕或是劃傷。他有些掙扎,但不管怎樣,他們是從同一個學校出來的,作為師哥,他有責任維護學校的聲譽——手機找到了,他選擇了沉默。
蕭華躺在床上久久沒有閉上眼睛。他在想白天在車站幫助過的那個瘦弱的學生,也在想同自己一個學校來到p公司的趙一鳴。想來,倒又替這些人有些難過。
人生的道路很長,會走各式各樣的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會誤解別人也會被別人誤解,會好心幫助了騙子,會無意間成為小偷的同黨,酸甜苦辣還有悲歡離合,都會一件一件一個也不落地降臨在他的身上。倒不如一笑而過,全當作是一種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