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是學校哲學系大二的學生,至於他為什麼走上哲學這條不歸路,完全是因為當初自己認為哲學是一門很有趣的學科,以此便能打發大學四年的枯燥時光。如果說文學的道路上充滿荊棘,那麼哲學的道路上就是雜草叢生,因為研究的人極少,所以顯得荒蕪。邵敏他們整個系才三十多個學生,這三十多個學生在整個學校可算得上國寶級的人物。不過同樣是國寶,人家熊貓的待遇就比他們好多了,哲學系和中文系的學生同住在學校最破舊最年久的公寓裏,系領導覺得研究文學的最能耐得住寂寞,而研究哲學的最能受得了痛苦的煎熬,給他們這種環境是為了鍛造他們的意志。因此研究文學的變得更加憤世嫉俗,而研究哲學的對人生更具有批判性思維。邵敏他們每天都要與哲學打交道,今天是尼采,明天是叔本華,後天就是蘇格拉底,不過邵敏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婚姻上各有各的不幸。而這份不幸似乎傳遞到了這些學生身上,這三十多號國寶級的人物脫單的屈指可數,可算為祖國的計劃生育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邵敏認為和哲學打交道時間久了,容易產生悲觀厭世的情緒。叔本華就說過,人生就是一個鐘擺,在痛苦與絕望間來回擺動。他們系裏男同學和女同學見面往往不敢相互直視,認為這是一切罪惡的起源,並且試圖追求柏拉圖式的愛情,殊不知其實際上就是同性戀,不過他們好像真有發展成同性戀的趨勢,因為哲學系本來就男女比例失調,多數為男性,想到這兒,邵敏不禁暗暗為他的貞操擔憂。
給他們講授西方哲學史的男老師年紀不過四十多歲,然而頭頂早已是一灘地中海,讓人容易聯想到薩特的《存在與虛無》。他講課偏向唯物主義,認為凡事都要努力鑽研,格物致知。一提到格物致知,邵敏就想到女性,因為女性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所以我們要格「女人」,但從不可知論的角度來看,女性的複雜程度往往是我們解讀不了的,所以只好把「格」字換掉,改為「認知」女性。並且他還強調一切事物是不能只用肉眼去認知的,但是邵敏認為這句話放在柳扶風身上是錯誤的,他覺得柳扶風是可以用肉眼去認知的,因為實質上她就是一坨肉。
每次一到期末就是邵敏他們最痛苦的時候,因為他們必須要寫一篇有關哲學的論文,題目由講師給出,這次給的是「論存在與感知的關係」。邵敏原本是想上網抄襲的,但轉念一想他們的講師無所不知,上次他們系一個學生就是這樣被逮到了,由此讓他聯想到哲學和巫術的某種密切關係,只好就此作罷,搜索枯腸,半天憋出這麼一段話:
「老師您好!
我原先以為感知先於存在,但當我第一次和她邂逅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存在是先於並且決定感知的。那天我在校園的草坪上悠閒地翻閱着海德格爾的著作時,不經意間一股淡淡的香味沒入我的鼻孔,頓時讓我神清氣爽。我想知道這香氣來自何處,便抬頭四處張望,忽於百米之外見一素衣女子正在佇立傷神,我只能看見她落寞的背影,但從她不凡的氣質和那股別具一格的清香我斷然以為此女子定是超凡脫俗,芳華正盛。我便緩緩抬步過去,唯恐驚擾了她,破壞了這憂傷靜謐的氣氛。我愈是靠近,這股香氣愈是濃烈,好似春季百花盛放,香氣熏人。待到我與她只有咫尺之遙,呼吸變得急促,內心更是悸動不已。然而她好像隱約聽到了這份急促的呼吸,驀地回過頭來。正是這一驀然回首,使我明白了哲學的睿智和偉大。眼前儼然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婦,表情祥和,皮膚鬆弛,問我所來何事,我說自己是循着一股濃濃的芳香而來,她便說何來芳香,只不過是她早晨剛抹的香水味道,我便問何種香水如此濃烈,老婦表情得意,滿面春光,答曰『六神』,我才如夢初醒。」
後來講師看到這一段,判定邵敏的論文為不合格。他認為邵敏的立意是對的,思路也很清晰,但為人作風有很大問題,遇到一老婦人怎能叫「邂逅」,這裏顯然是對年長者的一種侮辱,用詞十分輕佻。邵敏表示無奈,不得已把「邂逅」改成「遇見」。
當然,哲學系的講師判定論文合格與否有一個重要的準則,就是你是不是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上。因為他們反對學生秉持唯心主義,說這是一種頹廢落後的思想,抱有這種觀念久而久之這裏就不是哲學系了,恐怕將會成為精神分析研究所,我們還是要堅信馬克思主義。所以邵敏至今在學校呆了倆年,所學的大抵不過是馬克思主義,偶爾講師心血來潮,也會給他們講講其它新鮮玩意,譬如恩格斯主義。
當然學哲學有一個好處,就是其它系的女生看到邵敏這類整天研究哲學的男同胞時,內心不由十分欣羨和仰慕。她們認為學哲學的男生一定幽默而睿智,殊不知這類人跟其他男生沒什麼差別,同樣是雄性荷爾蒙分泌要經過腎上腺,總不能說哲學系的男生不經過這裏直通膀胱吧。
邵敏有一個舍友叫王陽明,當然不是那個「格物致知」的王陽明。此人果然沒有愧對他這個不平凡的名字,剛進大學就立即投身於哲學的研究學業,把四年的青春連帶四年的貞操無私地奉獻給了哲學,因為此人四年來一直單身。王陽明所做的事不外乎「格物致知」,不過歷史上那個王陽明格的是竹子,他為了顯示自己與古人不同,把竹子換成了竹蓆,一到夏天他就整天臥在竹蓆上,連出去吃飯都懶得起來。邵敏問他為什麼不起來,他說他是在效仿古人,追求真理。邵敏說你真是身體力行,已經遠遠地超越了古人,從此以後你就是真正的王陽明,之前的王陽明已經死了。他舍友說我沒死,是歷史上的那個死了,邵敏立即點頭稱是。
當然學哲學難度最大的還是期末時考試如何作弊,因為哲學考卷上沒有選擇題,只有簡答題和辨析題,如果腹中空無一物,一堆密密麻麻黑漆漆的漢字就加大了作弊的難度。牡丹亭有詩云:「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可無論你以何種姿勢何種角度去看,別人試卷上的漢字就好比非洲女性臉上的雀斑,你永遠也不可能看清。這個時候不能藉助外力,只有靠自己了,提前準備好小抄似乎是最明智的選擇。當然那些監考老師也不是這麼容易好騙的,他們考試還沒開始就會翻你的口袋,看你身上有沒有攜帶作弊用的紙條,所以即將考試又胸無成竹的學生會把紙條轉移到身體上其它隱秘的地方。考試那天邵敏特地穿了比平時大一號的長袖襯衫,因為當自己拿出小抄開始作弊的時候偌大的袖口會起到一些遮掩的作用,兵法上這叫「以實為虛」。考試的時候邵敏趁老師們一個沒留意把事先藏在鞋裏的紙條倏地抽出來,然後迅速地掖在袖口裏,動作連貫,一起呵成,難度系數堪比托馬斯迴旋。邵敏心想這紙條終於不再受腳氣薰染得以重見天日,哪知道老師們頻繁回首,目光所到之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邵敏無奈,只好把紙條重新放回袖口,以伺良機。此時邵敏察覺到右方一女生行為詭異,於是定睛細看,只見那女子微微垂下頭來,而後雙手朝下,輕輕掀開自己的裙角,一紙條分明置於腿上。那女子不緊不慢,緩緩攤開紙條,全然不顧其中一男老師已覺察到了自己,兀自抄的正酣。等到那位老師悄悄踱步到她身後,那女子依然從容淡定,不改其色。那位男老師遂看到她那雙裸露着的雪白柔軟的大腿,然後眼神放光,表情纏綿,只恨自己不能立馬變成那張紙條,於是心生憐香惜玉之意,在那流連了一會後徘徊走開。那女子想必心中大悅,此番作弊成功,全在於自己天生麗質,不惜犧牲色相。邵敏頓時覺得老天不公,偏偏自己不是一女子,倘若如此,還要這么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幹什麼。只得趁老師們懈怠之際,從袖口拿出紙條攤於左掌中,等到老師們戒心又起,還得藏於袖口。如此循環往復,一張試卷大致填滿,邵敏忽覺身心俱疲,倆手酸痛,反觀那女子,早已放下筆桿,正襟危坐,只等考試結束。事後邵敏覺得大學考試作弊也就如此,想着學生作弊就和古時候青樓女子接客一樣,第一次總會覺得良心不安,次數多了漸漸也就習慣了,不同的是青樓女子是既賣藝又賣身的,而學生是不需要的,頂多像那位女學生出賣一下色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