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和林書遙的相識純屬一場意外事故。當時林書遙已經是學校里有頭有臉的風雲人物,一些文章時常在校刊上發表,引得那些文藝少女仰慕不已。不過仰慕並不等於暗戀,泡妞跟寫作是倆碼事,不然每個懷春的少年都會去寫一點發春的文章。而邵敏在大學裏混了一年半,名不見經傳,平日無所事事。一日無聊之際隨手翻閱校刊,上面有一篇林書遙的文章,美其名曰《當時年少秋褲寒》,文字飄忽不定,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邵敏苦思冥想,引經據典,才記起文章標題出自韋莊《菩薩蠻》的「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不幸的是邵敏讀這篇文章時當盛夏,玩味不出其中的蕭索與寒涼。拜讀良久,邵敏一頭霧水,遂感文藝青年所思所想若空中樓閣,我輩豈能望其項背。於是乎寫書一封,字中盡含諷刺之意:
書遙兄,拜讀卿大作已久,予終究不解其中之寒意。謂之秋褲,莫若秋帛,帛尚可禦寒,褲何以堪。秋帛始終典雅,春衫何況清麗。秋褲謂之何哉?誠然,苟以韋文之意,而拾卿作之錦繡,是又在吾之下矣。
邵敏茲為辭呈
邵敏打聽到林書遙所在的宿舍,趁他不在把紙條放在電腦桌上。並且在上面附加了自己所在的班級、宿舍,挑釁之意已然很明顯。
邵敏明白在學校這種無病**無故發春的人多如牛毛,他只想讓林書遙知道文學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懷春跟發春是倆嘛事,文藝過了就是發春。你那甚至只能算是發騷。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到邵敏宿舍去找他。那人駕着一副黑框眼鏡,頭髮稍長且凌亂,一副自詡文藝青年的模樣。邵敏不用猜,就知道那個人是林書遙
「你好,大文豪」
「我不是什麼大文豪,你的文筆很傲慢」
林書遙似有不悅
「是嗎,如果我觸怒了你,不好意思」
「沒事,我是覺得我們做朋友很有意思」
林書遙平靜的笑了一下
邵敏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像其他文青那麼酸腐,倒是有幾分男子漢的胸襟氣概,於是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如果和你做朋友確實是一件有趣的事,於是乎他們倆互相留下了對方的電話號碼,以後方便聯繫。
以後邵敏經常見到林書遙,他們也成了好哥們。他們在一起侃天說地,聊足球,聊國內外各種禁片,聊各自的理想和理想的另一半,就是不聊文學,因為邵敏覺得文學跟理想有關,但與理想的另一半無關。林書遙揚言要在大學四年喝完1000瓶朗姆酒,然後離開校園步入紅的泛黃黑的發紫的塵世。邵敏說你不是李白,你會得肝硬化的。
邵敏問到現在你喝了多少
林書遙說才100瓶
邵敏說也就是還有2年,你每天必須至少要喝1瓶。
邵敏說他沒有那麼不切實際,他只想像電影裏的愛德華一樣,畢業之後住在幽深黑暗的城堡里,一到冬天下雪他的初戀女友就會想起他,從很遠的地方遙望他
林書遙問你初戀女友現在在哪
邵敏說他至今沒牽過女生的手
林書遙覺得他的理想還要不切實際
其實我們都一樣,在最貧瘠荒涼的年代裏做着最遙遠的夢想。
當然和林書遙做朋友會存在一些疑惑,比如他這種性格強烈我行我素的人是不屑寫出與「秋褲」相關的文章的,林書遙說他只是因為看不慣校刊質量水平每況愈下,自己信手胡謅一些文章以示不慍。
邵敏勸林書遙對事不要太憤世嫉俗,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是蛾蝗比蝴蝶多,只是有時我們蒙蔽了雙眼,分不清哪些是蝴蝶哪些是蛾蝗。
邵敏這幾天晚上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裏他化身為一頭麋鹿,在草原上四處不停地奔跑,尋找一種叫艾蒿的野草。邵敏不知道這個夢所寓何意,翌日把夢的內容一一告訴了林書遙。林書遙思忖良久,驀地湧出一句古詩: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什麼意思」
「你做的夢不就是這句詩的註解,也許是你的桃花運來了,因為古人經常把草木比作美人」
「那是不是帥哥都是麋鹿」
「你能不能不要自戀,古人把白駒比作帥哥」
也許邵敏真如林書遙所說的那樣,他的「艾蒿」果然來了。林書遙認識一學妹,有一天他把邵敏寫給他的那個帶有幾分諷刺意味的紙條給學妹看了看,頓時學妹覺得邵敏古文功底頗深,從中可以窺見蘇軾他老爹蘇洵《六國論》的一些端倪。林書遙就把這位對文學抱有一腔熱血的學妹介紹給了邵敏,讓他們有機會探討探討文學,其實內心是想讓他們探討探討愛情。在這裏我承認我前面的話說錯了,其實文學與理想的另一半還是有聯繫的。
當然邵敏一開始只能和她通過微信交流,出於禮貌,問了她的芳名
柳扶風,弱柳扶風的柳扶風
你的名字好有詩意,我叫邵敏
哈哈,你的名字好陰柔
還好吧,男女通用,男女通吃
不過我覺得你的文筆挺好的,很少有人會古文
一般吧,很少有女生對古文感興趣,我猜你一定是很典雅的女生
猶如清水出芙蓉
我覺得你應該讀過《六國論》,文筆好像
柳扶風似乎對邵敏的油嘴滑舌不解風情,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探討探討再探討也不會探討出柏拉圖式的愛情來,索性簡單粗暴,單刀赴會,約了明天晚上見個面,柳扶風爽口答應。
見面之後邵敏呆若木雞,之前關於她的幾點幻想已成泡影
第一,她真的是弱柳扶風,不過她不是柳,是風,而且是朔風,她的體重竟然有80公斤
第二,她不是清水出芙蓉,她是淤泥出蓮蓬,臉上全是雀斑
最重要的是,不是邵敏這個名字男女通吃,而是看到她會覺得她男女通吃。
邵敏覺得有時候姓名往往能代表一個人的理想,不過此女理想與現實出入甚大。所以說人還是實在點好,為了讓柳扶風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更有真實性,他暗自起了一個比扶風還要詩意典雅的名字——銅雀台。以防他所想與所見不符。想到這兒,邵敏暗自偷笑。
「你幹嘛在那兒傻笑」
柳扶風覺得很尷尬
「沒有,只是見到你很高興,晚上我請客,銅——哦不是柳扶風」
關於這頓晚餐,可以用饕餮盛宴這個詞來形容,不過盛宴之後,往往淚流滿面,邵敏這個星期的生活費被她吃去一半。估計以後跟她探討的只能是文學和美食,探討不出其它玩意來。
林書遙真是好事多謀,難怪自己不先佔了,原來是質量檢測不合格,不但不是不合格而是超標。
「喂,那個銅雀台一餐吃了我半個星期的生活費」
「誰」
「就是那個柳扶風」
「你不要那樣刻薄嘛,人家懷着一顆對文學的赤子之心和你做朋友,其實她還是很單純很可愛的」
邵敏心想還好她是對文學懷有赤子之心,而不是對我。回過頭來又想由文學交流衍生出愛情甚至衍生出後代的歷史上不勝枚舉,譬如李清照和趙明誠,譬如錢鍾書和楊絳,所以邵敏在柳扶風面前絕不談文學,因為他覺得文學始終是一件很曖昧很風花雪月的事。
可柳扶風總是向邵敏問這問那,刨根探底,而且都是與文學相關。有一次她竟然提出了《紅樓夢》,說林黛玉為什麼獨獨鍾愛李義山的那句「留得枯荷聽雨聲」。邵敏心想自己平日裏看書本來不多,並且讀的都是《秦淮八艷史》《板橋雜記》《名妓董小宛》之類的,《紅樓夢》也只能束之樓閣,高山仰止。所以就隨意敷衍了一下,而且告誡柳扶風《紅樓夢》是四大毒,不要輕易涉獵。柳扶風問其它三毒是什麼,邵敏告訴她是《金瓶梅》、《綠野仙蹤》和瓊瑤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