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腦子缺根筋的,都只會聽出殿中的和氣。
不過也有好事兒!鈕祜祿妃和皇后對上了,也就沒興趣找別人的事兒了;而別人,也就沒機會、也沒時間,找另外的別人的事兒來。
這一場辯局,以皇后、鈕祜祿妃幾乎平分秋色而落幕。而最終,也以皇后一句『早前幾日本宮身子不適,略微放鬆了六宮的管控,也落下了些事兒,如今規矩也該撿起來了。』而落幕。
而嬪妃們俱是齊齊行了禮,鈕祜祿妃也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由細心上前攙扶的雁南侍奉着起了聲,優雅端莊時與庶妃們齊齊行禮。
並俱道:「皇后娘娘治理六宮,臣妾/奴才等無不拜服。」
宮裏的規矩,未必可以救命。但必然能夠要命!活下來的,都必然懂得了這個道理,自然不會去明知故犯。
因而,庶妃們,只會比皇后更要注意規矩。但同時,她們也明白,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除非存心!
除非,忍無可忍。或有所目的。
皇后伸出手,一個眼色,圜燕眼裏眉間,俱是恭敬之色,卻是即刻就上前扶了皇后起身,皇后抬眼看了眼台下的眾人,人緩緩抬步往台下走、也往裏間走,並下了皇后獨有的懿旨道:「今日裏就在這裏,都退下吧!」
「恭送皇后娘娘。」嬪妃們低眉斂目,心裏恭敬與否或許有假,但面上的恭敬,真真切切。
庶妃們各回各宮。
沁柔由小滿扶着坐在了東廂房的榻上,陳姑姑和福順、蒼子,也在一旁伺候着。
沁柔長舒了一口氣,目光轉向窗外,一片漆黑之色,天已經黑盡了。想像的世界中,這片窗外漆黑的廣袤天地里,放佛藏着什麼能吞天吐地、一口一個人類的巨大怪獸。
而各宮各處里,皆燃了盈盈火光。微薄羸弱,與明月皎皎銀輝相比,不過滄海一粟,渺不可及。
她明明坐在燭光里,卻恍若是身在黑暗中。或許,她一直在黑暗裏,從來沒出來過。
陳姑姑順着沁柔的視線往外看了一眼,道:「天色黑盡了,外面什麼要看不到。」
遠遠看去,近近看去,俱是一片漆黑之色。人的眼睛,能適應了每種色彩,唯獨不能適應一片漆黑,大約是因為,人生來,就應該生在陽光中。
陽光是養分,無陽光,必活不長久。
「怎麼看不到,」沁柔回了話道:「看到的都是黑色。你看一看,想一想,會不會覺得人出現得好突兀,畢竟世界本該一片漆黑,但偏偏出現了人,出現了一個個的小房子,於是在一片漆黑里,亮起了光。你看啊!原本的一大片黑中,突兀地亮起了光,反而破壞了這天地間裏純淨的黑色。這一片極致地黑,都被破壞掉了。」
其實黑色才好,猶如白色。一個是純淨地白,一個是極致地黑。裏面有什麼,都要自己去描繪,自己去想像,這有何不好呢?
反而叫人更歡喜吧!
陳姑姑靜靜地聽着,奴才們是不許識字的。她再如何,也是奴才。從前是沒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後來就更不敢了。
所有的道理,都是由別人傳授,亦或是自己領悟!
庶妃與她提起陰謀詭計,正好戳到了她的長項上。但與她提起詩詞散文哲學,——陳姑姑就是七竅通了六竅,能夠聽懂,就是最大的領悟了。
不過陳姑姑悟力驚人,她只需腦子的瞬間靈通,就能敏銳地抓住一二個點,陳姑姑仔細思考着,才回復了沁柔道:
「奴才覺着,一片黑色也未免恐怖了些,亮起了燭火,才更加合生存之道,不是嗎?世人庸庸碌碌,也不過為一個活着。」陳姑姑已經放平了,文人總有些癖好,人又本就千方百怪,喜歡黑色,也不過微末之一。
不過做奴才的,陳姑姑想法還是比較實際。什麼愛好、心喜,生存才是最緊要的。
倒也少有人喜歡黑色,尤其喜歡無盡長夜這一點,不過是脾性怪些。本來就知道,庶妃於宮中,也是一個奇奇怪怪的怪性子。
沁柔笑了一下,她生來一雙狐狸眼鑲嵌雕琢;冷顏的時候,只是清高,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少有的,不見狐狸眼中的嫵媚誘惑,大約是她把自己當小孩子,不願長大的緣故。
所以總是看不看狐狸帶來的天然之妖媚色。
沁柔總算轉過了頭來,輕鬆道:「說得對,人總要活着。」一個人喜歡死亡,但不代表千千萬萬人不想活着。
一人之喜,怎能代表他人之生。
況且,她也沒有多喜,不過是一時想起來,沒有那麼討厭罷了。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天明和天黑,本來就是循環交替。天明了,天也就要黑了;天黑了,天也就要明了。
陳姑姑笑了笑,為奴做婢多年,如何侍奉主子,陳姑姑都有心得。主子不需要的時候,安安靜靜地,就可以了。
聽得懂聽不懂不要緊,主子們,也未必要你懂。他們,也只需你安靜地侍奉着就是了。
陳姑姑道:「說來還未與主子提起,奴才聽聞了消息,皇上的賞賜,命李公公大肆送到了鈕祜祿妃宮中,皇上,此刻大約已經在坤寧宮了。」
雖然都是小道消息,但庶妃,還是要必然知道的。
沁柔沒答話,不過她也清楚,她這兒能收到的消息,尤其是事關帝王行蹤的,大約都是已經闔宮周知了。帝王的行程何等緊要,誰敢亂傳。
康熙帝一邊大肆安撫着鈕祜祿妃,但一邊,也時刻注意着皇后的體面,不叫皇后失了皇后的體面,這樣地處處用心。
不過是一個帝王的常態罷了。後宮嬪妃,不過是閒暇乏味之餘的一劑調味品,但於康熙來說,大約也只能分兩種,有用的,和沒用的。
有用的保下!沒用的捨棄。帝王之心,向來如此。
沁柔只是看透了,所以在某些她看透的事情上,康熙會做出來的選擇,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沁柔不答話,陳姑姑也明白,她已經明白了。心裏有數,只是不說。或者說,早已預料到了,不然聽聞回稟之時,不會依舊一副淡淡地神色。
要麼,是心裏有數!要麼,是渾然不在意。或許,是二者皆有之吧。陳姑姑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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