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之又走了。
容姒坐在床頭,看着攤開的雙手。擁抱總是溫暖的,程錦之擁抱了她。那個人總是這個樣子,不管不顧地,有時候或許是橫行無忌地驕縱。但是對自己也會奮不顧身,好像不會受傷一樣再次擁抱自己。
容湛進來便見到了一個人的容姒,他神情一顫,竟然也有些不忍起來。他扭開臉,他的心也是難受的。容姒收了手臂,一個人靜默的樣子就像是在回味什麼。她的光擁抱了她。
「程小姐走了?」他本想直呼程錦之的名字,到嘴裏還是轉了個彎。
「嗯,她走了。」
「我還以為她會留下來。」容湛嘟嘟囔囔說了一句。他以為程錦之會留下來,他現在過來本來是和他姐說一聲,他去公司了。找個適當的時間,給她們兩人獨處的空間。沒想程錦之倒先走了,姐姐身上的氣壓還有點低,看來她們兩人並沒有談好。
「姐,她還會來嗎?」感覺程錦之是匆匆忙忙走的。
容姒抬起了眼瞼,在容湛看到姐姐神情的那一剎那,他是後悔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了。姐姐已經多久沒有露出這樣的神情了?上一次又是什麼時候?這樣的哀傷和絕望,父母離世的那一陣子,年幼的姐姐都未曾顯露。他理性克制的姐姐栽在了程錦之這樣的女人身上。之前他知道姐姐是認定了程錦之,才把程錦之找來。現在一看,程錦之不僅僅是姐姐喜歡和求不得的人了。是命,是姐姐的半條命。他們的家庭是嚴厲的,父母疼愛自己,從小也沒讓自己受太大的委屈。或許是天賦,父母知道他的天賦不如姐姐。姐姐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在容湛記事的時候,他的姐姐就表現出了和同齡人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她的內心就像毫無波瀾的深潭。他崇拜這樣理性克制的姐姐,他的姐姐能夠搞定一切的事情。什麼事情在她手上都是遊刃有餘的。容湛並沒有覺得怎麼樣,這是尋常人羨慕不來的本領。尋常人缺乏克制和自律,他們總是把手裏的事情弄得一團糟,他們總是恐慌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是尋常人,所以他羨慕並且以姐姐為楷模。直到程錦之的出現,直到姐姐的落淚。「太撐了。」
「我只是撐了。」
姐姐從未在他面前哭成那樣,也從未像現在這般的哀傷和絕望。她整個人就像在懸崖邊飄飄蕩蕩,只要誰輕輕一推,她就要墜下萬丈深淵。
「你別去打擾她。」這一次姐姐沒有嚴厲的呵斥,只有無力和虛軟。
「姐。」再開口時,容湛才聽到自己喉嚨里的哽噎聲。「你別這樣。」
姐,我看不了你這樣。
「你出去吧,我太累了。」容姒躺在了床上,雙手抱在心口。她確實有點累,她憑着大腦傳達的訊息躺了下來。
容湛揉了一下眼睛,慌慌張張地點頭。「姐,我就在門外,你有什麼事情就叫我。」
姐姐,你千萬別有事,這個世上我只剩下你了。
容姒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便閉上了雙眼。等容湛出門,她再慢慢地睜開雙眼。房間有點昏暗,弟弟出門便把燈關了。這很好。這些年一直日夜顛倒,習慣了夜晚工作,昏暗的地方或許有利於她的思考。她有很多時間來想念程錦之。
「這半個月有點累,公司的事情很多。」她的耳邊又響起了程錦之剛才和她說的話。
「不知道和你聊什麼,就聊一些雞毛蒜皮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你要睡就睡吧。」
聽她說話,怎麼會覺得累。
「要我怎麼說你好,之前健壯得就跟頭牛似的,才過去幾年,就被你糟蹋成這樣。你是仗着自己年輕,再不調養,老了有你受的。」對方的碎碎念。「我怎麼越說你,你越精神。笑什麼?煩人。」
這個人不管張牙舞爪,還是會心軟。
「我煩死你了。」對方的聲音漸漸低落。
擁抱過後,又是離開。
「容姒,我必須承認,直到現在我仍然被你吸引。」
「可是,我已經不敢再次擁有你了。」
「我不敢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你莫名其妙地甩掉。在我滿心計劃未來的時候,又成為你的計劃之外。」
「容姒,我們不能相互拖着了。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我的腦子會不自覺地提醒自己,你會離開我。我控制不了這樣的情緒,我怎麼和你在一起。」對方的眼淚就這麼簌簌地掉了下來。「容姒,我們別這樣了。」
程錦之的眼淚,大概掉到她心裏去了。容姒擰緊了沉悶到鈍痛的心口,前兩天做手術,怎麼不叫醫生把它取出來。要不然她就不會像今夜一樣,灼燒般的疼痛。
容姒收攏了手臂,熟悉的擁抱,對方的臉頰貼着她的腦袋。「我煩死你了。」
程錦之大概是她甘之如飴的劫難。
程錦之坐在車後座,她攤手看着自己的手心。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想擁抱容姒的,她已經多久沒揉容姒的腦袋了?或許是看在對方還是個病患。
病患啊。對方可是病患啊。程錦之又反應過來,她這匆匆忙忙的離開,該不會刺激容姒又讓容姒進急救室吧?苦惱。對方的身體現在就像個林妹妹。下車的時候,程錦之稍稍抬手,腦子裏又鑽進了剛才的擁抱。
「對不起。」還有容姒的聲音。
今晚的風有點大,兩個人的擁抱顯得很暖和。剛才不到一分鐘的擁抱,硬是讓程錦之撐過了今夜的大風天。頂着有點亂的髮型回了別墅。她想到了容姒掩蓋在身側的乾花盒子,是她送給容姒的。容姒也送過她很多東西。程錦之顧不上髮型,咬着指甲在客廳來回地踱步。容姒送她的那些東西都去哪了?對,問問她的父母。
「有這些東西嗎?我不記得了。」母親很快給了她答覆。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之前媽媽給你裝修,丟了很多東西。」程淮南答覆程錦之。「我記得我給你收了一些東西,你列的清單好長,我應該沒給你收這麼多東西。」
程錦之覺得自己是吃飽了沒事做,才會半夜去翻她父親的雜物間。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入睡的,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容姒睜開了眼睛。
「姐你醒了,你餓了嗎?要喝水嗎?身體有哪裏不舒服?我去給你叫醫生。」容湛的嘴就沒消停,突突地說個不停。
「我睡多久了?」
「沒有多久,才一個小時。你要再睡會嗎?還是吃了東西再睡?」
「吃點東西吧。」她的身體告訴她需要吃點東西了。
容湛的動作很快,半個小時就把菜都端過來了。「姐,這是你最喜歡的餐館。你嘗嘗。他們餐館今年又出了好幾個新菜。本來還可以更快的,他們家生意越來越火了,忙不過來。」
「嗯。你吃了嗎?」
容湛點了點頭。「我吃了,吃了很多。」
容湛乖巧得就像剛上小學的孩子。
「嗯。」容姒吃得很少,她是這兩天才開始吃固體食物,吃得異常的緩慢。米粒要在嘴裏嚼好幾下。
「湯,姐你喝湯。」容湛趕緊給容姒盛了湯。「這個是我專門讓他們做的,醫生也說補身體。」
容姒慢慢抿了一口,湯熱氣騰騰的。容湛隔着霧氣看姐姐,總覺得姐姐比昨天好了許多。
那就好。
「你不用在這裏守着我了。公司的事還需要你去處理。」吃過以後,容姒又和容湛說道。
「姐,我想陪你。你看你吃飯什麼的,都需要照應。」
「這些秘書都會處理,你需要去公司拿主意。」
容湛默默地收拾餐盤,還有些猶豫。「可是」
「去吧。」
「我開完會就過來。」
「嗯。」就憑弟弟的能力,沒個三五天也抽不開身。或許可以讓她一個人清靜會。
等弟弟走了後,容姒又去主治醫師那裏了解了自己的情況。經過她弟弟的嘴,難免有些誇張。
「容小姐,你不會還想工作吧?」醫生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樣的患者他見得多了,一會不賺錢心就發癢,能下床了就感覺自己能重回工作崗位了。聽到容姒問能承受的極限,醫生便知道對方要把辦公室搬到病房。
「容小姐,我覺得你還需要靜養一段時間。」這樣的患者,是讓醫生頭疼的一類。雖然不鬧,但總有自己的想法,不遵循醫囑。非常不注意休息。
「嗯我知道了。」
接下來的兩天,程錦之都沒有過來。容姒慢吞吞地穿上了衣服。剛出醫院,就被過來的程錦之撞上了。程錦之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容姒撈回了病房。「容姒,你要死了是吧?」
「你穿得這麼整齊去哪裏?去上班?」
「我想」看你。
「你想什麼?你乾脆把全天下的錢都賺了吧。」
容姒不說話了,縮了縮脖頸。
「程小姐,你別這麼大聲,容小姐她」護士忍不住出口阻攔了,容姒小姐喜靜,平時她們進來都是小心翼翼的。程小姐這麼大的嗓門,她們怕容小姐受不住。
沒想容小姐不但沒露出不舒服的表情,還顯得有些惶恐,她握住了程錦之的手。小心地道歉:「我不出去了。」
容小姐是抖嗎?
「別了不起。」等房間只剩下她們兩個人,程錦之從包里拿出了乾花盒子,容姒當初送給她的。她把盒子放在了容姒的小腹上。「我也有。」
不止你有,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