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段長廊,還是那個書生,還是那條盡收眼底的街道,只是姜田已不再是渾渾噩噩的窮秀才,他的身邊也沒有一個怯懦的小丫頭。
&生在看什麼?」心月悄悄的走到旁邊,很小心的問了一句:「可是在擔心玲瓏與夕芸?」
姜田緩緩的點點頭,今天早上吳遠就迫不及待的要將夕芸接走,玲瓏因為以前的主僕關係,同時因為獲得了天家的褒獎,所以也在受邀之列,外人看上去則完全不知道吳遠請的是夕芸,還以為是他順義伯府邀請當紅的jì家上門現曲。酒喝多了同樣睡在倚紅樓的sè狼顧不上頭疼,等吳家的馬車走了之後,便騎上自己的馬悄悄地跟了過去,只剩下姜田一個人望着望着街道長吁短嘆。外人並不知道他其實已經被軟禁,看見秀才又站在廊檐下還以為是昨夜眠花宿柳至今未歸呢。
心月有種感覺,這個便宜老師的心思並不在女人身上,一開始她也以為夕芸被贖身之後定然成為秀才的侍妾,但是接觸下來才發現情況遠比想像的要複雜。其中最讓人搞不懂的就是姜田究竟在想什麼,這個人不僅新學知識淵博,而且在看待她們這些風塵女子的時候也有種讓人無法想像的平等心態,那玲瓏雖說三番五次的與其作對,他都沒有拿出秀才的架子譏諷對方,這和劉寶鎧那種只為了追求女子歡心的花花公子不同,他是真的沒有看輕這些賤人,這一點從他能脫下儒衫遊走於市井之中便可見一斑。但是問題也來了,這些反常的情況讓自詡能洞徹人心的心月也有些糊塗,他究竟是在用哪一種眼光來審視自己?這其中有沒有男女之情?還是當真將自己當成一個興趣奇特的女弟子?
這些想法讓心月很糾結,現在有些後悔當初的拜師行為了,好在對方從沒有公開的承認自己的弟子身份,她也看得出夕芸從一開始的緊張與羞澀,逐漸的變成了依賴起這個哥哥,小丫頭可能還不明白這種轉變的含義,但是心月卻很清楚這種依賴絕對不是那種對親人的感情,而是逐漸萌發出的一種依戀,只是夕芸由於年歲較小,還不懂得如何表達和取悅眼前這個男人,想到這裏又有些懊悔,當初為什麼不是自己先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姜田。這個時代對於這些才女來說,最可悲的並不是不受世人的賞識,而是無法找到一個可以容納自己的另一半。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的一前一後的站在那裏,沒有發現街角有個人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目光審視着他們,那眼神中各種嫉妒與yù望交織在一起,仿佛要噴出火焰一般。這個人很想靠近一些,但是見到街面上總有那麼一些眼神不善的傢伙在轉來轉去,他知道自己不能莽撞,否則連倚紅樓的大門都進不了。
朝廷內外其實都已經知道了姜田這個人,一個據說會在初一大朝那天上殿面君的幸進之士,據某些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其人很可能就是當今萬歲的同門師弟!這讓一些原本抱着無所謂的態度看待那些過激言論的人,一瞬間就倒向了仇視姜田的那一派,而且這些情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實在是讓人憂慮,如果皇帝真的認下了這個師弟,那麼是否就意味着延續了千年的儒家傳統就要被顛覆了?其實所謂的理學誕生了不過幾百年,和正統的儒家思想想必局限xìng與偏頗程度相當的大。對於那些文人來說卻本能的將理學視為儒家正朔,不能不說會讓孔老夫子氣活過來。這些人也在琢磨,是不是該搞個前朝那種逼宮請願之類活動?可是當今的皇上完全不按規矩辦事,你就是跪死在午門前,他都不當一回事,說不定還會圖省事的直接將你全家抓起來扔到某個荒僻的角落當野人。就是想組織一場全國儒生的罷考運動都不容易,因為本來科考還會不會繼續存在都成問題,你要這個時候搞罷考,還不是直接讓人順水推舟的徹底禁絕讀書人的上進之路!
以前儒生之所以有那麼大的能量,完全是拜社會體制所賜,因為千百年來輿論的話語權都是攥在讀書人的手裏邊,唯一一個挑戰這項權威並且成功的帝王就是那被罵了快兩千年的秦始皇,就連前朝的朱元璋也只是建立了錦衣衛這個密探機構,用各種真的或假的罪名來打壓文官的勢力,徹底顛覆儒學的事情也沒敢幹出來。誰讓治理國家還需要這些讀書人呢。眼下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首先雖然同樣是武力建國的皇帝,這個張皇帝可是從一開始就和文官有仇,東林黨與他結下的梁子用一本《新東林點將錄》可以進行直接概括,與那些太監編寫的東西不同,這本書里不僅有當時東林黨的各個活躍分子,還在其名之後詳細的羅列出他的籍貫與師承關係,並且附上有無劣跡不法等行為,當年就是靠着這麼一本書,天下「名士」幾乎被一掃而空,這等手筆怎能不讓人想起前明錦衣衛四處出擊的光榮歷史。本來這也沒什麼,哪朝哪代的開國皇帝不會清除一些異己?這陣風頭過了之後皇家還是需要文人來共治天下。唯獨這位皇帝不走尋常路,先是在軍中教習簡化文字,然後就是建立了一套有別於傳統的軍隊文職體系,在這套系統里,一些受過教育的大頭兵和一些不得志的儒生,逐漸的走上了另一種晉身的道路,現在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員們十分有理由的相信,只要皇帝一聲令下,這些有着豐富基層工作經驗並且有着軍事素養的人,就能很快的脫下軍裝換上官服充斥到國家的每一個角落,他們不受傳統的儒生圈子束縛,並且絕對且唯一忠誠於皇帝陛下,這樣一來任何想要阻擋新皇帝改革的人,都會被這套系統頃刻間碾壓粉碎且萬劫不復。
於傳統官員的憂慮不同,那些一開始並沒有進入軍隊,受皇帝提拔才有機會為官的技術型官員,或是潛邸從龍的文人們就要彈冠相慶了,姜田本來作為一個不屬於任何派別的民間秀才,他說的任何話做的任何事,都只能代表他一個人。就算是大罵朱熹也可以解讀成為這個人想靠着刷下限來獲得皇帝的賞識,但是一旦皇帝公開的宣稱他是自己的師弟,不管這個身份是真是假都會引發一連串的洗牌行為,用不着明確的詔書,皇帝的態度就是命令,他們會為了自己的未來與傳統官員展開針鋒相對的權利爭奪。因為在原有的體系中,他們這些濁流下品,是永遠都無法達到清流們的地位,既然難得有機會改變這一現狀,為什麼不去抓住呢?
朝會還沒有到來,京城之中的政治氣氛就已經高度緊張起來,好在此時的消息傳遞還比較慢,全國並沒有形成高度的對峙狀態,再說此時的政治系統中高層的對決只是那麼幾個人之間的問題,就算雙方都能拉起數目不小的盟友,最終的結局也是那麼幾個人的下野,地方上除非有着重要的利益瓜葛,外放官員其實很難參與到鬥爭當中去。張皇帝自然也知道此時的局勢,可是他頭疼的並不是權利再分配的問題,而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國人那種窩裏鬥的風氣就是不能改一改,前明的官員已經習慣成自然了,自己這邊培養的新官僚也不可避免的朝着政治傾軋的方向發展,自己之所以保持着曖昧的態度並不是某些人所想的那種帝王心術,而是不想因為明確的支持哪一邊而造成內訌,他的設想至少也是在自己活着的時候要保持全國高度的向心xìng與統一xìng,集中全國之力追趕已經開始落後的科學技術,為中華保持全球領先地位打下基礎,可偏偏手下這幫人就是不能領會聖意,每天琢磨的就是那些爭名奪利的小算盤,他現在算是徹底的體會到了當年崇禎的苦楚,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個老丈人並沒有後世說的那麼不堪。所以他要認下姜田,讓這個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快刀斬亂麻的扭轉這一局面,再不濟也要縮短科技進步的時間。
市井小民們沒有那麼多的政治覺悟,尤其是這倚紅樓里的眾人,無論是姑娘們還是那些龜奴,都在心裏盤算着姜田今後會有多大的前程,從吳遠那刻意討好的態度上看,至少也是個侍郎的苗子,當然按照正常的晉升流程,最少也要十幾年後,不過姜田能賺錢的本事可是不小,最近又有了新朝「第一音律」的名頭,對於開門做生意的青樓來說,這樣的主顧永遠都是自己的上帝,只不過由於陳媽媽被強制驅逐出京城,禮部也遲遲沒有指派新的管理人,這裏想要巴結討好的人便沒有了統一的指揮心月在他身邊的時候自然沒人上前獻醜,可你這清倌人能佔着白天,晚上就是後邊姑娘們角逐的時間了,若是誰能獲得姜相公的垂青承那一夜雨露,就算這人和其他piáo@客一樣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也能對外吹噓一番,若是伺候的好了,纏着他為自己譜個曲填個詞,那豈不是能為自己賺下養老的銀子!只可惜姜田本人此刻完全不知道晚上會有什麼事情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