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日頭越來越大,白珏兒終於忍不住,大哭出聲:「我是白家小姐,你們怎敢如此對我!只要你們別殺我,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們!而且,而且長公主並非我所殺!我要殺的,根本不是她啊!你們這些賤人,怎敢如此欺我!」
囂張而憤怒的哭嚎,猙獰扭曲的表情,引不起任何人的憐惜。
沈妙言默默收回視線,盯着手中的茶盞,白珏兒到現在都不明白,很多東西,都是銀錢買不到的。
一旁夜凜微微傾下身,在君天瀾耳畔輕聲道:「主子,午時三刻到了。」
君天瀾面無表情地抽出簽筒里的簽牌,毫不留戀地扔在地上。
膀大腰圓的劊子手朝兩手吐了口唾沫,端起一碗水含進口中,又噴在那口鋥亮的大刀上。
冰涼的水珠濺到白珏兒脖頸處,她禁不住渾身一抖,下意識地尖叫出聲。
……
沈妙言不忍去看,良久之後,才輕聲問道:「國師,可結束了?」
話音落地,卻覺得小手一暖,已然被君天瀾的大掌覆在掌心。
君天瀾牽着她起身,往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馬車晃晃悠悠回了國師府,沈妙言唇瓣蒼白,有些後悔,今日來這法場。
她靠在車壁上,睜眼望向君天瀾,對方正聚精會神地品着松山雲霧,對白珏兒的死,真正是無動於衷。
這,就是國師冷情的一面嗎?
她想着,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渾身疲乏。
馬車在國師府門前停下,君天瀾下了車,伸手去扶她,她小心翼翼地走下來,抬頭望了眼日頭,只覺那輪太陽猶如烈火焚燒着天空,空氣都灼熱起來。
那晚的大火,再度浮現在眼前。
「國師,好熱。」
她仰起頭,還未看清君天瀾的面容,眼前就一陣發黑。
「熱?」
君天瀾瞥了她一眼,現在才五月,日頭再大,也只是暖洋洋的,怎麼會熱。
他見沈妙言面頰紅撲撲的,伸手去探了下她的額頭,才驚覺這小姑娘額頭滾燙。
「沈妙言,發高燒了,自己都不知道嗎?」他不悅地蹙眉,隨即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跨進國師府。
隨行的侍衛侍女們都驚呆了,等回過神,連忙跟上去。
衡蕪院東隔間,君天瀾坐在大椅上,靜靜凝視着床上躺着的小姑娘。
素問說她前些天在寺廟淋過雨,這些日子心情鬱卒,加上今日受了驚嚇,才導致突然的高燒。
君天瀾一手托着額頭,鳳眸複雜而深沉。
他不願她弄髒雙手,可她卻偏偏要去做那些事。
小丫頭出身國公府,從小到大的十二年裏,接觸的都是些光明的東西。
鮮血,人命,陰謀什麼的,是見都沒見過的。
如今,要她一下子學會習慣這些,想來十分艱難。
他將大椅挪近些,伸出手,溫涼的指尖碰了碰她滾燙的面頰,她眼下的兩痕青黑,格外醒目。
他看着,心底便湧上一層憐惜。
「下一次,不必再這麼折磨自己。殺人這種事,交給我來做,就好。」
他握住她的手,聲音輕緩。
沈妙言睜開一條眼縫,抽回手,緩緩拿掉額頭覆着的濕帕,聲音虛弱:「國師,若我日後犯錯,你會像對待白珏兒那樣,無情地對待我嗎?」
她盯着他的雙眼,儘管發了高燒,可腦海中的某處,卻格外清明。
這一刻,想要確定,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想要確定,他待她,同他待其他女子,是不同的。
像是在要一個承諾,亦或是在確定,他對她的喜歡。
君天瀾面無表情地替她掖好被角:「沈妙言,大病期間,別總想這些有的沒的。本座讓拂衣給你煮了魚片粥,等下就能吃了。」
沈妙言收回視線,小臉上有些不高興。
正在這時,添香進來稟報:「主子,韓二公子想見小姐。」
君天瀾是不耐煩看到韓敘之的,可韓敘之到底是這小丫頭的客人,他想着多尊重她一些,便問道:「見不見?」
「他有說來做什麼嗎?」沈妙言問添香。
添香搖搖頭:「他看起來挺高興,大約是有什麼喜事,要和小姐說。」
「哦……」沈妙言拖長了音調,瞳眸轉了幾轉,淡淡道,「那你轉告他,就說我要學女紅,沒空見他。」
添香笑着應是,連忙去辦。
許是吃了退燒的藥物,沈妙言覺得渾身有些力氣了,好奇問道:「國師,你說,他有什麼喜事啊?」
「近日,楚雲間破格封他為承議郎。」君天瀾聲音淡漠,隨手從床頭書架里抽了本書翻看起來。
「承議郎?那是什麼?」
「朝中的文散官,正六品下。」修長的手指翻動着書頁,鳳眸中都是漫不經心。
沈妙言自個兒琢磨了會兒,最後捏住被角,敘之哥哥他,到底還是投靠了楚雲間啊……
她躺了下來,盯着君天瀾看了半晌,開口道:「國師,我想聽你講故事。」
君天瀾抬眸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本座不會。」
「可我一個人躺在這裏,什麼都做不了,我好空虛。」沈妙言抓着被子,眨巴眨巴圓眼睛,聲音嬌軟。
君天瀾將手中的史書放下,抽了本山海經出來,「本座念書給你聽好了。」
「好呀好呀。」她側過身,一手托着腦袋,小臉上都是期待。
君天瀾第一次念書給人聽,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念出聲:「又東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青雘。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國師,這是青丘九尾狐?」沈妙言打斷他,「不是說九尾狐美貌聰明嘛,為什麼你說的那麼恐怖?居然吃人。」
君天瀾白了她一眼:「這是書上說的。」
沈妙言笑嘻嘻的,朝他伸出兩個小爪子,學着小狐狸模樣,「嗷嗚」了一聲。
君天瀾拿書敲她腦袋:「躺好!」
這丫頭,病稍好些,就開始鬧騰,也不怕着涼了。
拂衣端了溫熱的魚片粥進來,君天瀾將書放到一旁,接過粥,舀了一勺,「張嘴。」
沈妙言坐起來,披了外裳,「啊」地張開小嘴,圓眼睛凝視着君天瀾的雙眸,小心翼翼喝下那勺粥。
君天瀾攪了攪粥碗,忽然聽見這小姑娘悠悠開口:「國師,你是不是……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