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涼的大路上,一前一後「走」着兩個孤單的身影,說走並不確切,應該說是跪行。
他們行走的方式非常奇特,每走兩步,就五體投地匍匐,雙手前直伸。站起來之後,走兩步,又雙膝跪下,五體投地匍匐,雙手前直伸……如此反覆。在荒蕪的高原上,這兩個孤獨的身影形成一副奇特的場景。
車開到跟前才現,這兩個人是一老一少,老的足有六七十歲的樣子,臉已經曬成古銅色,歲月的風霜雕飾在他的臉上,留下刀劈斧削一般的皺紋。小的大概只有十來歲,一雙大大的眼睛,嘴唇皸裂,滿臉都是塵土。
兩個人都是風塵僕僕,身上穿的藏服已經磨破了多處,被塵土蓋得失去了本來的顏色,手上、膝上綁着木片之類的護具。
車子經過兩人身旁的時候,老王把車放的極慢,可以近距離地看到,兩個人立正站在那裏,低頭口中念念有詞,一邊雙手合十,高舉過頭,然後行一步;雙手繼續合十,移至面前,再行一步;雙手合十移至胸前,邁第三步時,雙手自胸前移開,與地面平行前身,掌心朝下俯地,膝蓋先着地,然後全身俯地,額頭輕叩地面。再站起,重新開始。
一行人默默地看着這一老一少匍匐前行。這兩個虔誠的信徒心無旁騖,臉上神情肅穆。似乎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存在。
車子開出半里地,老王回頭看着那兩個渺小的身影,有些於心不忍,「這地方離拉薩還有上百公里,他們這樣得走到什麼時候?要不咱帶他們一段?」
梓楊搖搖頭:「還是算了吧,人家這叫磕長頭,是佛教信徒最至誠的禮佛方式,別說上百公里了,還有上千里的呢,要磕數月經年才能到達目的,一路上風餐露宿,朝行夕止,匍匐在沙石冰雪之上,沒有信仰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毅力的。」
葉貝麗也動了惻隱之心,「那個孩子還那么小,我看最多十來歲的樣子,手都磨破了……真可憐。」
梓楊道,「我聽說西藏的許多信徒以一生能朝拜一次大昭寺為終生願望,他們辛苦勞作,積累財物,到了朝拜之時,卻不惜散盡全部家財,變賣家裏所有的家當,就這樣一路磕長頭到禮佛的終點。」
葉貝麗驚的長大了嘴巴:「這,這也太誇張了吧?為什麼他們這麼做呢?」磕長頭已經夠讓人吃驚了,還要散盡家財,那以後日子還怎麼過。
梓楊道,「據說這樣能讓他們感受到心靈的平靜,這點是我們在爾虞我詐的都市生活中怎麼也得不到的,也是我們不能理解的。」
「你注意到他們表情了嗎?沒有痛苦,也沒有喜悅,只有平和。」
「你千萬不要以為稍人家一程就是幫助他們,據說有些內地的遊客『可憐』人家,強行要開車帶他們走,語言又不通,結果鬧出了很多誤會。到最後,這些信徒還是要回到上車的地方,重新磕長頭再走一遍。」
葉貝麗點點頭:「嗯,看來還是要入鄉隨俗,多了解一下風土人情,尊重人家的習慣,不然還真會不小心給人家添麻煩。」
「所以說啊,做人還是要多讀書,不然容易鬧笑話!」梓楊意味深長的看着老王。
被這一老一少的虔誠所震撼,接下來的行程,眾人的心情也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快到黃昏的時候,他們終於趕到了此次行程的終點——聖城拉薩。
拉薩,在藏語中為「聖地」或「佛地」之意,長期以來就是西藏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的中心。因為每年平均日照總時數多達小時,平均每天有8小時16分鐘的太陽。比在同緯度上的東部地區幾乎多了一半,比四川盆地多了2倍,故稱「日光城」。
遠遠望去,一座巍峨雄偉的白色建築聳立在山峰上,這就是傳說中金碧輝煌的布達拉宮了。
在湛藍如洗的天空下,聖城籠罩在一片莊嚴肅穆的氛圍里,散着神秘的氣息。
本來幾天的路程,結果走走停停開了大半個月。
進了城,四個人顧不上參觀大昭寺,也沒心情逛八廓街——先找個飯館飽飽地吃一頓,也不求別的,只要有熱菜熱飯和肉就行。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好久沒吃頓正經飯了。
這些日子裏,梓楊目睹了奇蹟的生,老王的靈魂終於得到了洗滌,徹底脫胎換骨似乎變了一個人,行為端正不說,還開始矯正梓楊和小黑的壞習慣:
「吃飯不要吧嗒嘴!筷子只能夾自己跟前的菜!你看你,吃飯還舔碗!」
「在家跟你說了多少次都不聽,出門在外,站要有個站樣,坐要有個坐樣。你跟我齜牙咧嘴幹什麼?嗯?頭多少天沒洗了?」
梓楊咬牙切齒地瞪着老王,恨不得一抓撓下他偽善的面孔。
要論壞習慣,他比梓楊跟小黑加起來乘以三倍都不止,現在你倒成正人君子了,把我跟小黑貶的豬狗不如,我一路忍你很久了……
好在小麗是個好姑娘,每次老王責怪二人的時候,都會反過來維護他們。
老王也懂得借坡下驢,表示小麗脾氣真好,如果不是看你的面子……哼哼。
吃完飯,眾人在城裏又轉了大半個小時,終於找了間價格合適的旅館住下,好在現在不是旅遊旺季,這裏遊客並不是很多,食宿還算方便。
拉薩的消費水平跟一路走來的物美價廉有了明顯的提升,為了節省經費,老王、梓楊開了個雙人間,然後讓服務員在房間裏搭了一張床給小黑睡。
葉貝麗自己一人住單間。就在他們的隔壁。
本來梓楊打算住青年旅社的,那種十來個人的大房間只要幾十塊錢一個人,結果老王表示好不容易來一次,不能太虧待自己了,再說咱們不是還帶着一個女眷嗎?
梓楊表示小麗可以跟其他女眷同住啊,又不是就咱們一撥人。
小麗也委婉的表示,她不介意跟其他陌生人合住。
老王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一定得要一個單間!女孩子,這個、那個,嗯,不方便,需要**!」
說着不停地給梓楊使眼色,含義很明顯,他是準備找機會跟葉貝麗男女雙修、洗滌靈魂了。
梓楊看他在葉貝麗身後雙手合十,無聲地哀求着,看樣子都快要給自己跪下了,不忍繼續為難他。終於還是找了家環境不錯的旅館住下了。
安置好行李,老王在房間裏轉來轉去四處打量。梓楊躺在床上對着電燈說道:「你怎麼不去隔壁睡啊?跟我和小黑兩個粗鄙的下人擠一塊多丟身份呀。」
老王急忙噓地說道,「,牆壁薄聽得見,這一路上哥們兒太給面子了!「
「你也知道我給面子了?剛才還怎麼說來着?我吃飯跟豬一樣吧嗒嘴?」
老王不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羞澀地笑道:「咱這不是貶低兄弟抬高自己嘛,放心兄弟,這事要是成了,你大恩大德我王劍春記在心裏,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你。求你繼續給面子,別壞了我終身大事。我給你鞠躬了,你是我兄弟,不,你是我爺爺!」
「不用等下輩子了,去給哥倆個打洗腳水,記得要熱忽忽的。」
老王這個人倒是拎得清,二話不說提着兩個暖壺腿腳輕快的躥出去了,不一會兒隔壁響起敲門聲,老王捏着嗓子問:「小麗,我去打熱水,要不要給你也捎兩壺?」
了兩句話,梓楊沒聽清。
老王在門口道:「啊?奧,好,一起去。」
隨着房門的關閉聲,隔壁再也沒了聲息,梓楊失望地搖搖頭,把貼在牆壁上的耳朵挪開。
心下也是嘆息,老王對他爹都沒這麼體貼過,看來對這段感情挺認真,確實是墮入情海了。
看那葉貝麗小姑娘人挺不錯,心地善良,模樣沒的說,對「熱情體貼」的老王哥哥似乎也有好感,倒也真心希望他們兩個能走在一起。
雖然難免有癩蛤蟆吃天鵝肉之嫌,不過誰吃不是吃呢?給自己人吃總比讓別人吃好,再說老王這人,不壞。
想到自己為了兄弟泡妞做出了那麼多「犧牲」,梓楊內心就有些心疼自己。
葉貝麗那個單間的價格足夠好幾天的開銷了,沒辦法,助人一炮,勝造七級浮屠。錢是王八蛋,沒了再去賺。
屁股在床上顛了顛,這一路上不是睡在車上就是睡帳篷,風吹雨淋的沒睡個好覺,此刻坐在這柔軟的床上,真有種幸福到家的感覺,不一會兒躺那裏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天已經快黑了,地上放着兩盆滿滿的水,旁邊兩個暖壺。小黑一邊往嘴裏塞着泡麵,一邊煞有其事地翻看桌子上放的旅遊指南。
梓楊洗了把臉,洗了個頭,沖了個澡,把三個人的髒衣服塞了一大包交給旅館前台去洗了,這個時候肚子感覺又餓了。老王跟菁菁還沒回來,估計逛街去了。
當下決定帶小黑出去兜一圈,順便搞點當地的特色小吃嘗嘗。
住宿的旅館檔次雖然一般,但是周圍卻也是人氣挺旺。街上小吃店林立,甜茶、藏面、糌粑、涼粉、酥油茶、炸土豆、青稞餅,各種小吃應有盡有。還有肯德基、沙縣、雞公煲等全國知名的品牌連鎖店。
梓楊跟小黑點了兩碗極富盛名的藏面——果然很便宜,但也真的不好吃。
其他小吃也不敢恭維,看來這所謂的特色也就是當地人才吃得慣的奇怪口味,嘗鮮可以,好吃談不上——還是肯德基更符合自己口味一些。
吃完肯德基,買了一包牛肉乾,兩個人邊嚼邊走,看着周圍來來去去的行人,梓楊和小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逛。
此時夜色漸晚,華燈初上。路邊小店都亮起了燈光,把一條小街照的燈火通明。
唉,如果身邊這呆小子換成一個女人就好了,梓楊內心竟然有些失落起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
驀然回,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默默吟着辛棄疾這名詩,梓楊內心孤獨寂寞冷,不禁仰天長嘆:老王找到了他的愛情,蒼天啊,我的女朋友你在哪裏?
夜色雖然降臨,但是路上行人反而多起來。跟一個人擦肩而過時,突然之間,梓楊心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猛然回頭,卻看到遠處人頭涌動,到處都是陌生的面孔。
梓楊愣在那裏,一股不安的感覺在他心頭瀰漫開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