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喇叭村雖然掛在倉原縣名下,可距離倉原縣城足有三四十里。離清陽府反倒近一些,翻過一座小山包,再走上十幾里就到了。所以但凡小喇叭村的人說要進城,指的一般都是清陽府。
比起縣城,葉知秋也更傾向於去府城。當然,要想了解一個國家還是去首都最為快捷,只可惜這裏離翼京太遠,現今的條件根本不允許她出遠門,只能就近了解一下了。
牛車出了小喇叭村,繞山走上七八里,便拐上了官道。這會兒天已經大亮,能看到不少的行人車馬,來來往往,川流不息。衣着打扮跟她所知道的唐宋有些相近,只相對保守一些。
走了約莫半個小時,爬上一道長長的土坡,清陽府便矗立在眼前了:波光粼粼的護城河,雄渾厚重的青石城牆,飛檐翹角的譙樓,兩道並排的圓拱城門上方,豎行刻着「清陽府」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兩道城門內外各立着四名士兵,着盔帶甲,手持長矛,威風凜凜。
進到城中,就見一條寬闊的大道筆直延伸向南,街道兩側俱是兩層或者三層的小樓,古香古色,錯落有致。門上檐下掛着各色匾額,上書:寶古齋,仁濟堂,隆豐樓,如歸客棧,萬通錢莊,錦瑞祥綢緞莊,清風茶樓,杏林醫館……有的更簡單,直接寫着張記,李記,朱劉記。
路邊擺滿了攤位,有賣小吃食小玩物的,有賣繡件兒布鞋的,有賣魚賣肉的,有賣鍋碗瓢盆的,有賣牲口騾馬的。還有一些推車挑擔或者挎着籃子的流動商販,邊走邊吆喝。前來採買的人穿梭在各個店鋪與攤位之間,挑挑揀揀,討價還價。
饒是見慣了現代大都市的葉知秋,也忍不住暗贊一聲,好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
不等牛車停下,虎頭便迫不及待跳了下去,東瞅瞅,西望望,滿臉的好奇。
「你這猴急的小子,也不怕摔了。」老牛叔笑罵了一句,喝住老黃牛,將葉知秋等人一併放下來,又叮囑道,「後半晌兒我在城門口等着,你們要搭車就趕緊着些,日頭掉下那個山尖頭我就不等了啊!」
他指了指城西那座最高的山,九嬸和那兩個小伙子滿口答應了,或串親戚或買米糧,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葉知秋活動了一下坐麻的腿,和虎頭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虎頭只看熱鬧和有趣,她卻是為了尋找賺錢之路而來的,是以看得格外認真仔細。看到有商機的東西,就上去問問價格和行情。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過了半上午。葉知秋看到有位婦人籃子裏裝了一些像樹根的東西,不一會兒的工夫就賣出了兩份,而且價錢還不低,便感興趣地湊了過去,「大嬸,你這是什麼東西?」
那婦人見她穿了一身打滿補丁的衣服,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錢人,神色便有點淡淡的,「紫籮根。」
葉知秋在草植方面也算是半個專家,還是第一次聽說紫籮根這種東西,於是追問道:「這東西有什麼用?」
婦人警覺起來,「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快走,別耽擱了我的買賣!」
葉知秋還沒打聽出個所以然,哪裏肯走,還想再問,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文縐縐的聲音,「紫籮根,又名鼠香根,性溫,味香甜,可入藥,也可用作烹調香料!」
葉知秋聞聲回頭,不覺一怔。
這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體型偏瘦,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袍,襯得身材纖長挺拔。頭髮濃黑,一半在頭頂綰成髮髻,用白玉冠簪住,一半飄逸地垂在肩頭。
他的五官十分雋秀,剛柔並濟,雖不輸女子,卻沒有分毫脂粉氣。清晨的陽光自耳側灑落,投射在他白皙的臉龐上,恍然間竟有一種如玉般的剔透感。
最為出眾的還是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不含半點雜質。這樣的眼睛,只有嬰兒才有,在成年人中是極少見的。
葉知秋自認為學富五車,面對這樣的一個人,能想到的形容詞也只有「溫文爾雅,謙謙君子」這八個字。
那男子也在打量她,只見她上身着一件藍底白花的對襟短褂,下面是一條土褐色的長褲,腳上穿了一雙破舊的繡花鞋。她身形高挑,這一套褲褂穿在身上有些粗短肥大,卻遮掩不住窈窕的曲線。
烏黑的秀髮攏在腦後,綰成一個松松的髮髻,用一根竹筷子別住。沒有劉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柳葉彎眉之下,兩隻點漆雙眸,眼神轉換之間,清輝熠熠,神采飛揚,說不出的靈動與美好。瓊鼻桃腮,雙唇粉嫩如初生的花瓣,唇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別有一種嫵媚風情。
他從來不知道,村婦也可以如此明艷動人。一時之間,心裏竟生出了幾許恨不相逢未嫁時的遺憾之感。
葉知秋原來的那身衣服早就破破爛爛了,現在穿的這一套是虎頭娘留下的衣服。她不會梳這個時代的髮髻,就隨便綰了一下。她並不知道自己圖省事的裝扮,讓他產生了誤會。即便是知道,她也不會在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她不是花痴,也沒有釣帥哥的閒情逸緻。對她來說,賺錢才是最重要的。
有人送上門來為她解惑答疑,何樂而不為呢?於是接着他的話茬問道:「這紫籮根是野生的還是栽種的?」
那男子見她落落大方,絲毫沒有閨閣女子的扭捏和靦腆,聲音也清悅動聽,心下又多了幾分驚奇和好感,微笑地道:「紫籮根是野生之物,只在懸崖峭壁之上方能採得,世面上很少見。
不過紫籮根的藥效並不顯著,可用別種藥材替代,是以醫館藥坊之中並不常用。倒是有些大戶人家的廚娘時常用來作為烹飪的輔料,典型的一道菜便是七寶九籽湯,是為女子調經養顏的佳品。」
聽他這麼一說,葉知秋心裏就有數了。這紫籮根的市場並不大,這婦人能賣出好價錢,不過是物以稀為貴罷了,要是大面積種植推廣,也就變成白菜價了。她不想在沒有商機的東西上浪費時間,對那男子笑了笑,「謝謝你啊!」
男子一臉溫潤,「不必客氣,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
葉知秋也不多作寒暄,笑笑轉身,「虎頭,我們走吧。」招呼完才發現虎頭不在身邊,疾目掃視一圈,到處都看不見他的身影。她不由得變了臉色,急急忙忙去找。
那男子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之中,才收回視線,蹲下來翻看籃子裏的紫籮根。
那婦人顯然是認識他的,滿臉堆笑,又略帶畏色地問:「小醫公,您這是又要調配那種新藥嗎?」
「是啊。」男子並不因為她形容粗鄙、態度矛盾而改換顏色,笑容一如既往地溫和,「若是這次配藥成功,我便能為天下眼盲之人添一分希望了!」
葉知秋找了半天,才在一個攤位跟前看到了虎頭。他正跟兩個六七歲大的孩子一起看人家吹糖人兒,兩眼巴巴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她心裏有些酸澀,摸出懷中的錢袋子,猶豫了一下,又咬牙放了回去。這錢可是爺爺從牙縫裏一點一點擠出來的,不能用來買那些沒用的東西。況且吃糖容易生蛀牙,對健康不利。
她暗暗說服了自己,走上前去,拉了虎頭就走。
虎頭先是嚇了一跳,見是她才放了心。依依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姐姐,糖人兒可好玩兒了,才一文錢一個……」話說到一半發現她臉色不對,趕忙住了嘴。
葉知秋有些生氣地甩開他的手,「一個破糖人兒就把你的魂兒勾走了?萬一碰上人販子怎麼辦?把你弄丟了,我回去怎麼跟爺爺交代?」
虎頭被她訓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神情怯怯地來拉她的手,「姐姐,是我不對,你別生氣。我跟你保證,以後都不亂跑了,行不?」
看着他這一副討好的樣子,葉知秋突然很鄙視自己。他不過就是想買個糖人兒,她卻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無法滿足他,還有什麼臉面沖他發火?她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虎頭見她臉色緩和下來,愈發賣乖討巧,拉着她的手晃啊晃的,「姐姐,好姐姐,你別生我氣了吧?」
「嗯,不氣了。」葉知秋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虎頭,等賺了錢,你想要什麼姐姐就給你買什麼,好不好?」
「真的?」虎頭兩眼放亮。
葉知秋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真的,姐姐向來說話算話。」
黑虎嘿嘿地笑了起來,「我信。」
姐弟兩個手牽手,有說有笑,又逛了半個多時辰,便到了晌午。葉知秋看到前面有一個包子鋪,扭頭問道:「虎頭,你餓不餓?」
虎頭趕忙點頭,「嗯,餓了。」出門前吃的那點粥和餅子根本不頂飢,走幾步路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其實他早就餓了,可知道姐姐帶來的錢不多,一直沒好意思開口。
「好,我們吃飯去。」葉知秋攥着那十幾個銅板,豪氣干雲地走在前面。
「吃飯嘍!」虎頭興高采烈地跟在後面。
進了包子鋪,問了問,包子兩文錢一個,十文一屜,有六個。包子不大,一人一個是肯定不夠的。葉知秋狠了狠心,便要了一屜。她和虎頭一人兩個,剩下兩個帶回去給成老爹嘗嘗。
虎頭許久沒吃過葷腥,三口兩口,兩個包子就下了肚兒。葉知秋見他舔着嘴唇,很是意猶未盡的樣子,便將自己還沒吃的那一個給了他。他開始推着不要,耐不住她堅持,便接了過去。這一次沒捨得狼吞虎咽,小口小口地咬着,好一會兒才吃完。
葉知秋問老闆娘要了一張牛皮紙,把吃剩的包子打了包,交給虎頭提着。出了包子鋪,就聽街對面傳來一陣鑼聲,有人扯着嗓子喊:「招廚子,招廚子了啊,咸喜酒樓招廚子了。工錢每月二兩,管吃管住,逢年過節還有賞設,有手藝的趕快來了,晚了就被人搶先了啊!」
葉知秋抬眼望去,見喊話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作夥計打扮。另有兩名夥計扯着一張寫了招聘啟事的大紅紙,在圍觀的人群面前轉了一圈,便貼在了門柱上。
她心頭一動,叫了虎頭一聲,便邁開大步直奔對面的咸喜酒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