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潔穎並不了解網絡文學行業的細節。
她只是cpo,最近得到了yy文學內部有重大反彈和波動的趨勢,所以和顧誠商討、反饋一下而已。
顧誠大致得知了「內部有部分編輯和大神寫手反對反盜版」這個消息時,第一時間也是很震驚的,因為他壓根兒沒想到過這種可能性。於是他立刻一個電話,把yy文學的負責人找來問話。
因為本時空的yy文學和某點是顧誠辦的,而不是盛達的陳天喬辦的。所以某點的員工和管理層都在錢塘,而不是滬江。
此時此刻,顧誠要見的人就在濱江的yy產業園,幾分鐘就趕到了顧誠的辦公室。
一個短髮凸嘴的三四十歲中年男人,帶着一個姓侯的副手,恭恭敬敬地進門,客客氣氣地給顧誠和潘潔穎打招呼。
某點中文網雖然成立了有年頭了,大約六年了,但是因為這塊生意做得並不大,哪怕是眼下已經相對前些年壯大了好多倍,資本市場對其估值也就近百億人民幣。
(註:閱-文2017年在資本市場的估值也就20多億美元。)
另一個時空的08年,盛達手上的某點,才做到三四十萬穩定的付費用戶量,此後幾年迎來一漲,在2011年達到150多萬,被騰雲收購前的最高峰維持在200多萬。
而眼下在顧誠手下混的某點,因為提前被yy系龐大的用戶體量滋養,08年底已經突破200萬穩定付費用戶了。每年偶爾畫個幾塊錢看書的,更是有近千萬——
大多數是yy零錢包里有幾塊錢搶紅包得來的餘額沒處花,也不想轉回支付寶,隨手用掉。
這種現象並不奇怪,因為根據另一個時空後來的統計,某點在被騰雲收購後,最初的用戶量新一漲,主要也是靠「防盜版收緊時qq零錢包里有可花可不花的碎錢」撐起來的。
所以,不管怎麼說,以網絡文學這塊如今的體量,在顧誠旗下各大業務中,實在不算什麼。其負責人平時並沒有多少機會見大老闆,被顧誠突然召見,難免要像萌新一樣瑟瑟發抖。
「坐吧,想喝什麼自己搞。」顧誠一指對面的沙發。
來客略微謙遜了一下,知道顧誠不喜歡假酸文醋地客套,就去咖啡機接了兩杯咖啡,自行坐下。
顧誠等對方抿了兩口飲料潤潤喉、平復了一下心情,「聽說文學這邊,下面有不少人反對反盜版,是怎麼回事?」
「顧總,事情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yy文學負責人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原來,自從前陣子金融危機爆發、國家三萬億計劃出台、文藝工作者座談會也開了之後,各方對於內容產業的爆發式增長預期,都是比較接近的。
而當時誠品影視在內的不少影視製作公司,乃至yy娛樂旗下的遊戲開發團隊,也都看到了幾年前《誅仙》商業化改造的成功,出手花了幾筆錢,把yy文學某幾個大神的某幾部知名作品的改編權給買了。
誠品影視這些兄弟單位購買ip改編權,或許真的是打算實打實拍電影拍電視劇的。
然而後面有幾家跟進的公司,吃相就不太好了。
一會兒說是要做「ip經濟」,什麼「打造全生態爆款」,整了一堆資本炒作的概念。
然後還有幾部被買走ip改編權的作品,被那些二道販子講了一堆資本故事,拿當初《誅仙》的點擊量和閱讀人數,乃至後來《誅仙》網遊的成功程度相提並論,說某某作品要是權生態打造完畢,絕對如何如何牛逼。
會不會真牛逼暫且不知道,然而那幾家涉事的影視和遊戲製作公司的股價或者估值,卻是實打實地升值了——2008年底,國內已經有電影製片公司上市了,遊戲產業也有上市公司。
對於那些近期有增資、增發新股打算的,或者是原始股股東大小非解禁後準備套現減持的,抑或是剛剛準備要ipo的,讓公司股價漲那麼幾個點,可比拍一部電影或者做一款遊戲騙到的錢多得多了。
所以,買ip如果是為了講資本故事的話,哪怕改編費本身虧了,那也是不打緊的。
另一個世界,幾年之後那些自掏腰包為自己電影刷票房數據造假的上市製片公司,打的就是這種念頭:電影上實際虧錢不要緊,關鍵是讓投資人以為你賺了。
只要故事講得好,ppt做得好,真相不重要。
很多淳樸的碼農,踏上工作崗位之後,都會發現最牛逼的開發工具絕不是c++、java……或者別的什麼。
而是ppt。
yy文學負責人,花了大約五分鐘把前面這段背景,跟顧誠交代清楚。
他正準備繼續往下說時,顧誠已經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了。
「你不用說了,我懂了——因為改編權的價值量,是跟全社會的關注熱度、作品流量有關係的,作品的付費訂閱人數反而是小頭,所以部分流量型寫手,乃至他們背後改編權成交額kpi掛鈎的編輯,希望公司幫忙數據造假,希望公司不要反盜版,讓那些小說的『百度搜索指數』提高几個數量級,然後賣ip的時候就能賣的貴一點——是不是這個意思?」
面對顧誠咄咄逼人的逼問,yy文學的負責人額頭微微見汗,艱難地承認:「確實……確實是這個情況……」
顧誠不禁冷笑。
原來都特麼不是真心搞文學,是在講資本故事呢。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一本大神的小說,在某點中文網或者yy文學上的付費平均訂閱人數,可能是2萬人,每月的主站分成收入可能是十幾萬。如果防了盜版,2萬人有可能變成5萬人——把3萬原來很想看、使用動機足夠強烈又不願意掏錢的用戶,活生生逼成了正版——然後某個大神的收入可能就從月入10幾萬變成了月入20萬。
然而,在沒有官方打擊盜版的時候,這本小說的百度搜索指數可能是每天100萬——正版和盜版用戶人數比例差距可能是50倍。防了之後,這100萬看盜版的人裏面,只有3萬被逼成了正版用戶,另外97萬則被逼走了。
在稿費作為主要收入的時候,那97萬渣渣存在與否是無關緊要的。
但問題是,如果一部作品要賣ip改編權,尤其是熱門改編權有可能被用於給資本方講故事,畫「如果我們的遊戲公司買到了xxx玄幻小說的改編權之後,一旦遊戲開發成功,有極大概率複製當年《誅仙》網遊的成功、遊戲公司市值上漲xx億」這種大餅時,「盜版百度搜索指數」就很重要了。
一個百度指數加訂閱人數102萬人的ip,可能可以一次性賣1000萬,一個百度指數加訂閱人數才5萬人的ip,可能只能賣50萬。
這950萬的差價,才是大頭。足以讓那些所謂的大神拋棄合同上約定的節操,看不上眼每個月十幾萬塊錢的訂閱差價,巴不得自己被盜版,並且最好所有盜版源都能被百度搜索到。
「我道是多有遠見,這種人如果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想滾就給老子滾——當然,要按合同辦事,如果目前的書沒完成,就鬧情緒,或者是簽了推薦特別優惠的長約,有別的義務沒有完成的,就乖乖完成了再想跳槽。如果想亂來,就告死他們。我顧某人說了要反盜版,那就必須要反。這些蟲子還想阻撓我?」
顧誠輕蔑地啐了一口,以他的身份,區區幾個寫手還敢在他面前稱大神?想賺知名度當然沒什麼不可以,但是無視和公司的合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必須重手震懾。
聽了顧誠的表態,yy文學負責人直接急了,辯解道:「可是……賣改編權也是有公司的收入的呀,當初合同規定了有分成。哪怕站在公司的立場上,也是『允許百度推广部分熱門作品盜版』,對我們的最終總收益有好處……」
他沒辦法不急,因為這事兒事關他的業績。所有yy文學產生的營收,都和他的管理人股、分紅有關。
他可不希望yy娛樂旗下其他各大部門跟着資本講故事的盛宴坐火箭飆升,而網絡文學這塊就在原地賺苦錢。
顧誠示意對方先安靜:「一碼事歸一碼事,我也沒說不讓你們賣ip賺大錢,只不過賺錢要講良心——我問你,目前我們yy文學難道就只有某點中文網一個主打網站不成?我記得我們還有好幾個配套網站的吧。」
負責人想了想,飛快地回答:「呃……確實也有,比如買了些適合女頻或者偏文藝作品發放的小網站,還有主打幾乎不收費的紅x添香、榕s下之類的古老網站……」
另一個世界騰雲的閱文,把任何一家合作網站的網頁拉到最底下,都能看到:閱文旗下實際上有七八家網站,不光某點和創s。
顧誠成立yy文學,運營這些年來,雖然沒有那麼兼收並蓄,卻也是很注重小眾需求差異化佈局的。
他也知道文藝青年可能就是去榕s下看網絡散文網絡詩歌,或者去紅x看偏文藝、不那麼裝逼打臉的小清新小說。這些人跟熱血裝逼流小白是尿不到一壺裏的,建設差分化形象的品牌很重要。
所以,yy文學名下,如今好歹也是有四五個網站的。
顧誠的解決方案立刻便出來了:「既然這些人簽了合同,和公司就訂閱收入3:1分成(顧誠的網站是高v收費2分錢、寫手1.5分、公司0.5分的分成,而且目前還沒漲價),那麼這些人就有合同義務配合公司打擊盜版。
如果他們想兩頭的好處都撈,他們可以選擇和公司名下其他網站簽約的嘛——『當年明月』賣《明朝那些事兒》實體書賣得這麼火,不就是靠先在天涯上免費連載聚斂了大量人氣麼?如果對自己有這個信心的,可以去公司的免費網站連載啊。或者就直接在某點發,但是別跟公司簽約,到時候多火都和公司沒關係,ip銷售的錢還100%歸個人,多爽?
跟公司簽了約,拿了公司的推薦資源,卻來兩面派,這算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