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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發.0115
「楚玉」那個男人這樣喊她,分明滿身滿臉都是血,臉上卻帶着釋懷的笑意。一窩蟻 m.yiwoyi.com
在這樣一個時刻,他眼中透出的情緒,是輕鬆,是自在。
劉楚玉低下頭,溫柔地看着他,卻沒有流眼淚。「子業,別說了。你累了,閉上眼睛吧。姐姐馬上就來陪你。」
劉楚玉明白自己這個可憐的弟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還要苦苦撐着,不肯閉上雙眼。她是他最信賴最愛的皇姐,他的心思,她最明白。
果然,在她說了這句話之後,子業便輕輕閉上了雙眼,他終於安心了。這人世太苦,他捨不得放她一個人在上頭。下邊縱然是阿鼻地獄,總歸,也還是有他陪着的。
「怎麼到了今日,你竟然連哭都不哭一聲?」邊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冰冷中帶着一絲戲謔,像是子業的死不過是他一場遊戲。
劉楚玉的身體極其緩慢地抬頭,目光一一掃過他潔淨鞋面,錦緞的衣裳,手上還緩緩低落血跡的長劍。他就那樣站在那裏,像是第一次見面一樣,面容俊美,眉目如畫。
她的駙馬,殺了她的弟弟。
「沒什麼好哭的。」順着劉楚玉的意念趨勢,陸千金站起身回視他,劉楚玉的駙馬,何戢。她的衣衫裙角上還沾着劉子業的血,可是她就這樣一個淡淡的掃視,好像仍舊還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會稽長公主,劉楚玉。
她緩緩地拔下頭上那支鳳凰滴珠金步搖,那鮮紅的滴珠在眼前掠過,就像子業唇邊溢出的血。一滴一滴,滴得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殷/紅。
「你要我傷心,要我痛苦,要我跪倒在你腳下。慧景,你將我看得這樣輕」只是這些,對於山陰公主而言,實在有些可笑。
劉楚玉說出這些話來,覺得自己已經連心都冷透,忍不住顫抖着笑出來。手上這隻步搖,還是劉楚玉和何戢結親的時候,她父皇賜下來的,要他們鳳凰相依。
「慧景」她輕聲地喚,後頭似乎還帶着許多綿長未言的話語。
他的身子微不可見地顫動,卻抿緊了嘴唇,不肯泄露出一絲一毫真實的情緒給她看。「劉楚玉,我等這一日已經很久。你荒/淫無道,劉子業昏庸殘暴,你們不配這南宋江山。」
她仍舊看着他,卻並沒有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時至今日,她早已將一切看開,聽什麼都沒有必要。「慧景,」她又喚了他一聲,「前幾日/你說,北方的大雪,真的那樣美嗎?」
何戢沒有料到她竟然會問這樣的問題,愣了一下,眼中閃現出莫名的光芒。
「是真的。」
「真可惜」說着這句話,手便捏着那支步搖想要往心口捅去。何戢不料她會有這樣的動作,眉頭緊皺,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折。
她手腕吃痛,步搖就失了準頭,不過堪堪劃破了脖頸上的肌理。
他暗暗鬆了一口氣,伸手奪過她手裏的步搖,口中卻道:「劉楚玉,你當我會讓你死得這樣輕鬆嗎?」
何戢一手擰着她的手腕,抬起頭卻看見劉楚玉唇角有眾籌的暗紅色液體滾落下來。她臉上甚至還帶着得逞的笑意。
何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下一刻,她就好像再也支持不住一樣,身軀軟軟地倒下。何戢在這一刻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他呆愣住了,卻伸手抱住了她。
「劉楚玉我不許你就這樣死,你欠我的還沒還,我不許你和劉子業一起走!」說到最後,已經有些瘋狂。何戢無意識地伸手抹她唇邊的血,好似將那些血擦去,就能掩耳盜鈴,掩飾她身上的傷一樣。
劉楚玉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甚至連眼睛都有點支撐不住,想要閉上。
她分明知道何戢對她的心思,卻還是在這時候選擇了死。因為太愛了,所以到最後變成了恨,所以,不願意活着再看見他。
劉楚玉抓/住了他的手,一陣冰涼,何戢感覺自己的心也跟着這手的溫度,涼透了。「慧景是你…是你親手…你忘了」
慧景,是你親手在那隻金步搖上淬了毒,忘了嗎?
何戢猛然想起,新婚之夜,的確是自己在這支步搖上面淬上了毒液。那致命的一滴,竟然會真的要了她的性命。他喃喃道:「有解藥的,楚玉,有解藥的!」說着,猛然回過頭朝劉彧大喊:「解藥呢?拿來!」
劉彧眼裏流露出悲哀,「慧景,你知道的,沉醉從來沒有解藥。」
最後一絲希望被打破,他第一次用力地抱着面前這個女人,啞聲喊:「楚玉」
他終於肯喚自己楚玉,卻是在這樣一個時刻。「何戢」她卻帶着恨意,氣息奄奄地道:「這一世…遇見…你…是我是我錯了」
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她甚至沒有來得及閉上雙眼,死不瞑目。至死的那最後一眼,也不過是望着一旁死去不多時的劉子業。
何戢緩緩伸手擋住了她的視線,方才心底的那股子沉痛變成了一種幽怨。他滿懷恨意地道:「你想同他一起走,我偏偏要你死了也不能如願!」
何戢合上了劉楚玉的雙眼,陸千金的視線也因此被隔絕,只能憑藉聽聲音窺探外界的動靜。一邊聽還要一邊想,她來這麼久,甚至都已經在劉楚玉身體裏面死過一次了,嬴政竟然到現在還沒出現,他跑到哪裏去了?
何戢瘋了。這是劉彧看見他抱起劉楚玉的屍體時,心底的感覺。
劉楚玉是先皇最寵愛的山陰公主,劉子業最喜歡的會稽長公主,她的陵墓一早就在籌備之中。便是她橫死,也應當照着禮法將她葬入公主陵。
然而何戢抱着屍體,說出的話,卻鋒利得像是風刀。「楚玉的屍體我帶走了,至於公主陵」掃了地上劉子業的屍體一眼。「既然他想要和他姐姐在一起,躺在她原本的公主陵里,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
何戢幫着他除了劉子業和劉楚玉,這樣小小的做法,劉彧自然允了。劉子業堂堂帝王,到最後卻睡在自己親口下令為姐姐建造的陵墓中。
自古成王敗寇,這結局,卻終究有些淒涼。
何戢抱着劉楚玉的屍體去了宮殿深處的荷塘,那是他們最初相遇的地方。時值十一月,江南也遍地寒霜,一池碧荷枯敗傾頹,就連荷塘都已經乾涸。
他抱着她在池塘邊上坐下。她已經去了,卻容色未改,甚至面色紅/潤,就像只是入睡一般。這就是沉醉的特性,恍如沉醉,不知去時。
他覺得自己手腳冰涼,不知道往什麼地方擺。甚至還想要,將從她手中奪過的鳳凰步搖重新簪回她發上。
她喜歡梳十字髻,一隻鳳凰穩穩地待在上頭,絲毫尋不見初見時候那個琉璃姑娘的模樣。可是何戢知道,她一直是她,從未改變。取出袖間的手帕,細細將她唇角的血污擦拭乾淨。做完這一切,他抱起她起身,荷花塘下頭都是淤泥,即使乾涸了,踩在上頭卻仍舊有點鬆軟。
將她平放在地上,他並沒有用工具,只是徒手將那些潮/濕鬆軟的淤泥挖開。泥水沾染在手心衣角,變成揮之不去的髒污。他挖了許久才挖出一個小小的坑來,埋這樣一個身形瘦弱的她,卻已經足夠。將她放入小坑中,最後再看了一眼,而後毫無留戀地將淤泥填上。
「劉楚玉,我偏偏不要叫你如意。」
她喜歡潔淨,他卻偏偏要將她葬在這污泥之中。她要跟劉子業一起走,他偏偏要將他們死後再也不能相見。
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他就是做了。他其實是憎恨厭惡這個女子的,不然也不會設了這樣大的一個局要她一敗塗地。然後終於走到這一步,他雖然未曾覺得後悔,心底卻有些說不出的疼痛。他吃力地轉身離去,一腳深一腳淺地陷在泥地里,沒有再回頭。
這片荷塘,來年春天會盈滿春水,生長出一池姿態曼妙的荷花。她的肌理也會滲透進土壤,伴隨這這片荷花,生生不息。
他便是要她連靈魂都不得安寧!
想當年,這個詞,聽起來總是太涼薄了。
那一日是盛夏,荷花盛綻。當時劉楚玉的父皇是孝武帝劉駿,特意辦了一個盛大的賞荷會。劉楚玉是孝武帝最寵愛的公主,仗着這份寵愛,她偷偷溜走了,躲進了一旁的荷花塘內。
這樣炎熱的夏季,她卻坐在菱桶里,撥開層層疊疊像碧玉一樣的荷葉,她的臉是這荷塘里最嬌艷的一株荷。順手摘下一朵還未開敗的荷花別到髮髻上,她的笑聲像銀鈴一樣散開來,伴隨着水聲散開的,是她哼唱樂府採蓮曲的歌聲。
何戢便是這個時候來到這裏的。她循着荷花,他卻是循着這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