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曾經說過,鬼魂的留存是因為其違反了死後四十九日之期,但即便如此,它們在人世間才存在,也是一定有期限的,這個或長或短,取決於鬼魂本身執念的大小強弱。而師父也說自己見過留存得最久遠的,也不會超過兩三百年,這種都還算鬼魂留存人間期間,不斷吸取別的陰氣補充自身,才有可能辦到。更多的情況下,隨着在陽間時間越長,自身所遭受的消耗就越大,就好像一截電池,最終會消耗殆盡。
所以當秦不空說這些人都是百年來的鬼魂後,我一度有些不能理解,且不說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數量的「老派」鬼魂,難道說這一百年來,這些人死後都沒有做過超度嗎?它們都選擇了留下而不是離開嗎?眼下這滿大街的陣勢,可比平日裏活生生的人還多。
秦不空說,這些鬼魂未必是「沒超度」的,更多則是「死過」的。你難道沒注意到,它們雖然舉止有些不正常,但有些人還湊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說話,直到我們靠近才會轉頭看着我們,你見過互相聊天的鬼魂嗎?
我不說話,秦不空的回答並沒有解開我的疑惑,畢竟眼見為實。他接着說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魑」字,所謂「魑」,是一種鬼魂的統稱,它們最擅長的,就是迷惑活人,我們現在之所以看不到活人而全都是鬼魂,就是因為我們被迷惑了。
我對秦不空說,你的意思是,就好像早前我們在破景門的時候,遇到的那種幻象嗎?我們在幻象當中經歷了很多,但實際上我們的身體是在原地不動的,一切都是我們腦子裏的畫面。秦不空卻說有點類似,但又有明顯不同,現在咱們看到的這些形形色色的鬼魂,就真的在那裏,你如果走過去撩惹它,你一定會切切實實地遇到攻擊的。
說話間我們又鑽過了兩條路口,鬼魂變得越來越多,但統統都站着沒動,似乎沒有打算要攻擊我們,或者說,它們在等待時機。我的心臟砰砰亂跳,因為在接近碼頭的時候,我們身邊的鬼魂對我們已經差不多是夾道相迎的態勢,路邊站滿了鬼魂,以至於我們只能走在馬路邊上。
於是我開始下意識地低下頭不去看這些鬼魂,快步跟着秦不空走着。到了碼頭邊上,坐船是需要買票的,售票廳里也坐了一個人,但和那些鬼魂一樣,這個人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們。這時候松子輕聲在我身後說道,司徒,坐船不是要買票嗎?咱們拿什麼買啊,冥幣紙錢嗎?我還沒回答的時候,秦不空就說道,還買什麼票,咱們直接上船。
於是我們三個就越過售票廳,直接跳上了船,倒也沒有任何人或者鬼魂因為我們逃票的行為而阻攔我們,只是盯着我們看而已。
渡江船和那種長途船不一樣,因為時間很短,所以只在甲板上放了橫向十多排,縱向三排長條凳,以方便那些渡江的人坐的。而我們上船的時候,船艙內已經坐了不少人,周圍還有人站着,我看到其中有一個長條凳上一個人都沒有,就對秦不空說,那裏有位置。秦不空卻攔下了我說,別坐了,站着吧,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明明有座位,但周圍的人還是站着。我一看也察覺了,於是就聽了秦不空的話,我們三個人在靠近駕駛艙之外的甲板上站着,緊緊挨在一起。
等待的過程中,不斷有人上船,很快船的運載狀態就飽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今天這趟船,裝的人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多。等到了十多分鐘後,隨着兩三聲氣喇叭的聲音傳來,踩在腳底甲板下的發動機開始轟鳴了起來,船身漸漸遠離了躉船,朝着江心駛去。
我瞄了一眼船艙里的情況,所有上船的乘客,全都一言不發,而是或遠或近地看着我們。甚至還不是那種偷偷瞄的看法,而是直接面對着我們立正而站,然後看着我們。除了發動機的聲音和江中浪花拍打在甲板上的聲音之外,此刻的安靜,竟然讓我感到可怕。
而更加可怕的是,當我回頭望了一眼我們登船的碼頭,此刻竟然熙熙攘攘站滿了人,就連遠處的街道和下碼頭的路上竟然也是如此,但凡我能夠看到的地方、能夠用於行人行走的地方,統統都站滿了面朝着我們的人。倘若說我們最早開始察覺到不對的時候,放眼望去還僅僅只有幾十個鬼魂的話,此刻不算上船上的這一群,單單是碼頭、躉船、路上,至少站了四五百人之多。
而這種未知的注視,恰恰讓我心神不寧。因為你完全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麼。我們三人此刻竟然就好像闖入陰曹地府的人,相對於這些鬼魂而言,我們反而變成了另類。然而,街道還是熟悉的樣子,交通工具也正常運轉,只是所有的人都發生了改變。
渡江船從離岸開始算起直到再次靠岸,全程也不過十多分鐘時間,但是這十多分鐘裏,我竟然無比煎熬。松子也一直低着頭雙手抓住自己的衣擺,腳還微微顫抖着。我堅信那是因為江風很冷的原因,因為我自己也在微微發抖。
早已預見,當船靠岸的時候,同樣會有一群人站在碼頭邊,一如先前那般地望着我們。漢口是早年開埠的區域,一直以來都是非常繁華的地段。如果說這裏的人更加多的話,則說明我們看到的鬼魂數量,也會越來越多。畢竟從剛才到現在,鬼魂的數量一直都在遞增。下船後微微抬頭,眼前那一幕證實了我的猜測,只不過和江對岸不同的是,先前我們行走的時候,總歸是會有一條通道給我們行走的,而現在卻沒有,從馬路到碼頭邊的一條小路,原本就非常窄,並行大約只能走四五個人的寬度,此刻更是塞得慢慢地。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想要通過,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擋道的那些鬼魂給推倒邊上。
這下子,把秦不空也難住了。他在我們下船後開始,就一直站在那裏不動,而很快我身後傳來汽笛聲,先前搭載我們過江的那艘船,現在又要再度返回江對岸了,我轉頭看那艘船的時候,發現先前和我們一起渡江的那些「乘客」,幾乎原位不動地依舊站滿了整艘船,隨着船的離開,也照樣一直盯着我們看。值得一提的是,先前我們站在甲板上的那個位置,現在卻依然是空的,缺了一塊出來。
眼下我們所在碼頭的位置,順着階梯走到馬路邊,還得走差不多二十分鐘,才能夠走到秦不空家門外的那條巷子。可是這條上坡的階梯,足足有四五百米的距離,我們從下朝上望,路卻被堵得嚴嚴實實,清一色的都不說話看着我們,那感覺很像是戰爭爆發的時候,逃難的人群。我低聲問秦不空現在怎麼辦。秦不空問我道,你那包里,都帶了些什麼東西?我說也沒什麼,就是一些符咒,木人,還有香燭什麼的。他又問我,符咒都是做什麼用的,我說有用來打符的,也有用來封門的,也的確有驅趕鬼魂的,但是這數量太多,我恐怕是搞不定啊!
秦不空點點頭,如果真的對幹起來,我那寥寥十多張符咒,就算一張能對付十個鬼,也是遠遠不夠的。於是秦不空又問道,那你的陰兵呢?數量足夠嗎?
他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我的兵馬雖然數量不算多,前後算上目前還沒有修行足夠而超度走的,大約有四五十個,能力也都不差。眼前的這些鬼魂,雖然個個都長相很具體,看上去也不像是死人或者鬼魂那種青皮青臉、猙獰可怖之狀,先前秦不空在江邊收拾的那個藍色中山裝的鬼魂,應該和眼前這些是同等能力大小的,這些傢伙單論的話連我的對手都不是,何以跟我的兵馬相抗衡?
於是我對秦不空說,我可以試試,如果我的兵馬低擋不住的話,我會提前知道的。秦不空點點頭,然後讓我和他換了個位置。松子竟然也跟着我往前挪了一步,於是就變成了我排頭,秦不空殿後的隊形。
在我面前距離最近的鬼魂,大約有五六步。於是我趁着現在對方還沒有做出反應來,就取出香,燒紙行法後,召喚出我的兵馬,授意不可殺傷,只需開路。江邊的風是很大的,所以我無法區分煙霧究竟是不是已經得令,只是憑着經驗等待了十多秒後,就捧着香慢慢朝前挪動着步子。
一炷香大概能夠燃燒半個小時的時間,當然那是在無風的環境下。眼下我們在江邊,時間就會隨之縮短。假如我要在一炷香內趕回家的話,此刻我必須動作加快才對。兵馬的作用就好像身邊兩側的保鏢,它們將我們三人圍成一個圓圈,這個圓圈當中,是相對安全的。於是當我漸漸靠近那些鬼魂的時候,它們竟然輕飄飄地好像被什麼東西擠到了一邊似的。
我轉頭對秦不空說,看樣子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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