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法印……」
「觀其形制,當是上清舊物,玉神洞靈篆印無疑。此印早年一直在朱太乙手,看來是隨衣缽一起傳給了淵虛天君。」
「我是說,那法印似乎掛着什麼東西?」
「唔?」
現在也沒有哪個人敢去冒險探察余慈那邊的情況,只能是憑藉目力,再根據之前的事態,做一些猜測。
還好余慈沒有什麼刻意遮掩的想法。
「看他手上……」
眾人視線齊刷刷移過去,但見余慈指尖,正拈着一枚片。
片蒼翠,細看去,又像是初秋時節,綠意深透,枯意將生的顏色。
其形略顯狹長,邊沿圓潤,脈幾不可見,卻是從內部透出灼灼靈光,吞吐元氣,極是神異。
會商法陣,都是見多識廣之輩,當下就有人叫起來:
「雲樓樹?」
在余慈指尖的,正是此界最上乘的符籙載體之一。在雲樓樹已近乎滅絕的情況下,真不知此界符修會為它付出怎樣的代價。
會商法陣,也有兩位精通符籙之術的人物,剛剛叫嚷起來的就是一個,另一個也沒忍太久:
「生機不失,靈光流轉……這是怎麼保存的?」
「當年在北荒,說是有上清遺藏,鬧得沸沸揚揚,據說其就有一株雲樓樹……」
好吧,對上號了!
一眾洗玉盟高層邊是嗟呀,邊是看着余慈將那枚樹合在掌心,只是一搓,分掌虛扯,便似是展開了一幅捲軸。
事實上,當真有淺黃色澤的「捲軸」鋪開了,其薄如蟬翼,似紙似絹,看不清質地。
而在余慈頭頂,一直都平放的甘露碗,卻傾斜了個角度,將已然實質化的靈液,傾倒下來,如銀線般落在「捲軸」上,暈染開來。
周邊漩渦般聚攏的天地元氣,更是瘋狂,但一絲半點兒都沾不到「捲軸」上去,只能是匯集到甘露碗,精淬為靈液。
如今會商法陣諸修士,誰都知道,這是余慈在做一份「載體」,十有八是用做符紙了。
其以雲樓樹為根本,以甘露靈液為潤澤,還有他自身神通運化,若是符紙,必然是此界最頂尖的那一類。
那麼,他要承載什麼呢?
正想着,余慈手腕一翻,拿出了第二片雲樓樹。
在兩個符修幾乎要燃起火的眼神之下,依舊是前面的手法,以神通運化之後,將扯開的「符紙」,鋪在了之前那層上面,恰是以甘露靈液為漿,粘合起來。
接下來又傾靈液,周而復始。
任是會商法陣修士,身家不菲,也看得眼皮亂蹦。
一片雲樓樹,已經足以承載「千竅」仙符,這樣鋪下去,說是敗家,大伙兒都沒意見吧?
余慈不緊不慢,連續做了道同樣的工序,此時,手捲軸符紙已經包裹在濃稠的靈液霧氣之,其質更不得了,稍稍抖動,就有金聲玉振之音,
此時,緩慢移來的法印,正好是到了余慈頭頂。
說也奇怪,法印初至,高空翻卷的劫雲便似碰觸到了什麼極為忌憚的東西,轟然四散,重歸於朗朗晴空。
那些對天地劫數非常熟悉的修士,能從劫雲散逸的大勢,察覺出一二端倪,卻不敢輕下判斷。但投向法印的視線,則是愈發地糾結了。
「我敢打賭,法印之下,一定鎮着什麼東西!」
「廢話,我還知道,淵虛天君是想將其封到符紙上呢!你說說,鎮的是什麼?」
「……萬古雲霄!」
「哪個?」
略顯遲鈍的那位猛然醒悟,視線急轉,下一刻,也是與其他人一起,呆在當場。
其實,眼下發生的事情,乍看去並不怎麼醒目,就是余慈攝了法印下來,在已經成型的「符紙」上,蓋下印記。
印上並沒有覆蓋丹砂,然而靈氣自具,與「符紙」相激,便有朱紅色澤呈現,直透紙背,紋路清晰完整,自有一番神妙。
然而,無論是怎樣的「神妙」,相對於「符紙」之上,靈液霧氣之,那翻騰變化的異象,都算不了什麼了。
在法印蓋下的時候,本來空白的「符紙」上,忽地就有符紋跳躍,又似筆鋒頓挫,一道道、一片片、一層層鋪展開來。
先覺是符,靈竅密佈;後覺是畫,山水縱橫。
不管是成符也好,入畫也罷,其上的線條、圖畫都是「活」的!
其大致結構還算穩定,可筆法或增或減,給出的感覺就全然不同。幾十對眼睛盯着,直至法印抬離,滴溜溜打了個轉兒,隱沒於虛空,竟還無人能夠真正確認,那上面究竟是什麼樣的圖景。
倒是余慈動作帶起的些微聲響,都似在某種意韻之,空空然、泠泠然,若聞曲辭,若合節拍。
這與之前的風吟道唱是何其相似!
只不過由外放轉為內斂,讓人更聽不分明。
然而,由始至終,那一層意韻,從來沒有半分含糊。
這也是余慈的所作所為,讓人一眼就辨識出來的原因:
是了,就是萬古雲霄!
至於那些符紋圖畫,等人們眼睛移開,不受神通所擾,才豁然有了印象——那不正是剛剛如山水畫般鋪開,又輕描淡寫捲起的恢宏道境嗎?
半晌,終於有人勉力開口:「這絕不可能!」
他說了句廢話,但也是讓所有人都起了共鳴的廢話。
只要明白其道理的人,就知道他們眼下正觀看着怎樣荒謬的一幕。
這是「萬古雲霄」!
是接引道尊遺韻的「萬古雲霄」!
就是創出這門無上神通的上清葛祖師,也要為此法門的傳承煞費苦心,用了「道可道,非常道」的無上妙理,將其化入一眾上清典籍之。
究其原因,不正是這一神通法門本身,除卻一時一地的真道韻之外,根本無法無法用圖畫來描述,用字來形容嗎?
余慈這算什麼?
此時的余慈,就像一位專門為自家得意畫作留下鈐記的士人,自發難以來,一直缺少表情的面容,也在法印提起的一瞬間,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是的,這一刻,在天地之間,再沒有人比他有資格發笑了。
只是,看到這笑容,不知有多少人在這一刻心底發寒。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