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來,就看到李格菲坐在床邊,他戴着眼鏡,一手拿着書另一手撐着床面,雙腿交迭,看起來坐了一陣子了。
……不是說好他人在外面的嗎?
「三爺。」她微微皺了眉,接着依然是恭敬的低下頭。
李格菲抬頭,她隨意挽起的頭髮垂了幾許下來,恰恰讓她清秀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柔軟,剛洗完澡的她顯得慵懶許多,沒有平日嚴謹肅穆的冷硬感。
「有事問你。」他把書放到身後,直直地看着她。
她抬起了頭,對於李格菲帶着窺伺的目光感覺到不太舒服,但是她忍下疑問,平靜的說:「是。」
「坐這裏。」
顧涼愣了一下,慢慢的走到他的身邊,他坐在床尾,而她坐到了床頭。
李格菲看到她坐的那麼遠,眼睛微瞇後輕聲說道:「涼。」
她聽得出來李格菲不滿意這個距離,於是她勉為其難的才又靠近了一些,但這個距離仍然讓他不滿,於是他直接站起來就走到她旁邊,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坐了下來,挨着她。
「三爺,我們說話不用這麼靠近。」她輕擰眉頭,微微的往床頭牆壁的地方貼近,而這個男人卻故意的跟着她移動,直到她手臂都貼近了床頭前板,那男人才悠悠開口:「你自己把距離弄得這麼窄的。」
「……」她抿緊了唇,意識到今天這個男人要跟自己耗到底了。
「會我讓別人幫你開,現在我有事情要問你。」他靠近了她,輕輕地說。
這麼近的距離,她聞到了李格菲身上的氣味,還有那灼熱的鼻息。
「法蘭斯的釀酒技術,有進步嗎?」
顧涼微微睜大眼睛,這個問題讓她愣住,法蘭斯是李格菲的私人釀酒師,一個非常和藹又風趣的長者,李格菲主居的儲酒櫃裏面大半的葡萄酒都是出自於他的手。
不過幹嘛突然提到法蘭斯?
「我很久沒喝法蘭斯先生的酒了。」她平靜的說。
「很久?」他定眸深邃,嘴角輕輕地揚起。「你不是昨天才喝?」
「昨天?我並沒……」顧涼頓了一頓,否認的話剛到嘴邊,很快的她就噎住了。
昨天,在廚房的她碰了李格菲的酒杯,而他喝的就是法蘭斯的私人精釀酒,所以現在眼前這個男人問的問題,是他昨天看到了自己的動作?
「為什麼?」他醇厚的低嗓,眼神炙熱。「為什麼這麼做?」
「我、我不知道。」她低下頭道歉:「非常抱歉,三爺。」
「道什麼歉?你做錯了什麼?」他的聲音平和低緩,卻聽得顧涼泛起陣陣顫慄。「我只是不知道你洗杯子的方式這麼特殊。」
這句話讓顧涼深吸了一口氣。
他纖細修長的手緩緩往上,手指撥了一下她垂着的幾縷髮絲,輕柔低喃:「涼。」
顧涼感覺到李格菲的指尖若有似無的滑過她的臉頰,帶着一點冰涼的指尖觸感讓她神經緊繃。
他的手最後停在她的耳邊,拇指輕輕的搓揉起這個暖熱的小柔軟,啞聲輕吟:「下次不要對着杯子,直接找我,我欠你一個吻。」
「三爺。」她硬生生的緊閉雙眼低喊。「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讓他的手停了下來。
都到了這個狀態,她還是退了回去,她做不到。
溫度驟降,那隻撫摸着耳垂的纖指輕輕地離開,彷佛沒有發生過一樣。
顧涼快速的起身,絲毫不敢正視他的臉,完全的低下頭,穩住了語氣:「不打擾三爺休息。」
她略帶僵硬的鞠躬後,轉身就往房門走去,手握住門把的霎那,她聽到了後方傳來一聲輕淺的呢喃:「涼。」
顧涼抿緊了唇,一個念頭告訴她必須要轉身解釋清楚再走,但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冰冷的說直接離開,當作沒有發生過,走出去就會回到原本既定的秩序跟位置上。
她心一沉,壓了門把往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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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
他飄然俊逸的白色身影,甫進場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展場原先就是低聲交談不得喧譁,再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剩下的只有輕嘆跟目視驚艷。
李格菲依然是一襲軒然高潔的白色中國式長衫,澄澈清明的黑眸淡淡地望着來跟他握手的人們,遠望是被他氣宇軒昂的身形攫住視線,近看才發現那雌雄莫辨的冶艷姿色,瞬間屏神凝氣。
站在李格菲身後的纖纖女子,一身全黑色旗袍包裹着她優雅的身段,容貌雖不如前面的男子艷麗,但是卻有另外一種風情,她擁有着清秀卻內斂的氣韻,眼前白衣的男子是一道光,而她就是那抹光影背後的影子,如影隨形的陪襯,美的低調沉華。
後面才進來的李家人,見到前面被一群人圍着的李格菲,心情複雜。
「李先生。」
「傑瑞。」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向來者握手。「祝展覽順利。」
「是借了貴公子的光,儷人瓷實在太出色了。」
李泰安的眼睛微微瞇起,但是仍秉持着笑容:「哪裏,這是孩子的成就。」
身後的李夫人眼神始終都看着李格菲,她抓緊着攙扶自己的僕人,難掩激動的輕聲說道:「格菲被讚美了,他不愧是我的孩子……」
一旁的二夫人斜睨一眼,便走到李泰安身旁勾住他的手,臉上馬上露出討好的笑容:「格菲的作品就在前面呢!我們也該去沾沾光。」
李泰安點點頭,便由着二夫人牽着往前走,李夫人緊咬着唇,臉色難看的也慢慢跟了上去,站在李夫人身後的賀麗雅小聲地抱怨:「姑姑,您就不生氣嗎?」
「夫人知道醜事就往家裏藏着,不像某些人還真以為自己上位了,也不惦量惦量清楚自己的身分。」僕人心有不平的低語,卻被李夫人打了手:「別說了。」
「姑姑還有表哥呢!表哥可比她生的那些有出息多了!」賀麗雅悶着氣。
「好了。」李夫人皺起眉頭,神色不悅,兩人也就不敢再說下去了。
此時四個人都走到了儷人瓷的展覽櫃前,李格菲也在眾人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來到這裏,與李泰安碰見了。
很多躲在暗處偽裝成賓客的記者們都屏息以待,這個香港富豪圈的大八卦在紐約要上演了,他們都知道李家並不待見李格菲,從很多小道消息跟實際的媒體曝光量來說,再再證實了這個訊息是有脈絡可循的,李格菲與李泰安粗勇的形象完全不同,反而更像是李夫人年輕時候的容貌風韻,而現在更弔詭的是李泰安身邊有一個比較年輕的女人,宛如李家正宮一樣站在前面,李泰安享齊人之福的事情已經不是新聞,只是沒想到平常在香港還躲起來的李二夫人,一跑到別的國家就巴不得站到前面去了。
狗仔們都好奇現在這個碰面會有什麼精彩的火花。
「格菲。」李泰安皮笑肉不笑的喊了一聲,身旁的二夫人卻是裝的笑臉迎人:「沒想到你在藝術這方面這麼優秀,你父親以你為榮。」
李格菲淡淡地睨了一眼這個說話的女人,二夫人依然微笑着,此時有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協辦廠商發覺到氣氛有點尷尬,笑着說:「原來李先生長得像媽媽,夫人非常的美麗。」
聽到這個狀況外的外國廠商說出的話,李泰安的臉色微慍,李格菲則平靜的不發一語,轉頭低下來看了一眼顧涼,顧涼心中大概有了底,從上次李夫人來房間找李格菲的時候,她就聽出了大概,看起來眼前這個比較年輕的女人,就是李家隱藏起來的地下夫人。
李格菲的眼神是要她翻譯否認眼前的女人身分?她有點抗拒這種淌渾水的舉動,事實上她知道李格菲明明就會說一些英文,幹嘛不自己講?還要拿自己當槍使?
因此她裝做沒看到李格菲的暗示,卻沒想到這男人沒打算放過自己,語氣沉了下來:「涼。」
顧涼知道李格菲這種聲音代表的意思,居然給自己下最後通牒?去你的幹嘛拖我下水!
躊躇了一下子,她維持着一貫清冷低嗓,不疾不徐地說:「這位不是李先生的母親。」
此話一出,氣氛驟然冷降,李泰安的臉色瞬間黑掉,惡狠狠的盯着顧涼:「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李泰安。」李格菲用粵語直接喊出父親的名字,語氣平淡的沒有一絲起伏。「這是我的人,你最好收斂一點。」
顧涼聽不懂粵語,但是從表情上卻看到眼前還惡狠狠瞪着自己的李家大爺僵住,眼神馬上就轉到李格菲身上,那個目光突然更加憤怒,面色猙獰。
現在氣氛是完全死寂了,還好今天是展覽第一天,本來就算是半封場的狀態,只有幾組特別的貴賓才能進來,現在看到儷人瓷展區前的劍拔弩張,很多人都識相的走到別區去,剛剛那個說錯話的外國廠商臉色也有點慘白,趁着人群移動中遮遮掩掩的就逃開了。
二夫人的臉色也微僵,她沒有想到李格菲會這麼不給面子,故作鎮靜,但是拿着皮包的指尖卻用力的泛白。
「你的人?」李泰安尾音上揚,冷哼了一聲後轉身就走,二夫人慌了一下也急忙跟了上去,李夫人面色反而平靜,淡淡的對李格菲點了頭後便走了,賀麗雅當然沒膽子亂講話,趕緊也跑上前去跟着。
顧涼有些好奇的抬頭看着李格菲:「您剛剛說了什麼?」
李格菲微微的瞥了一眼,視線回到儷人瓷上,顧涼也沒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幾秒後就聽到他說:「我說他不配做我父親。」
她有點愣住,抿緊嘴唇就不問了,可耳機裏面的王九卻倒抽了一口氣,顧涼輕輕的皺起眉頭,緩緩的走到離李格菲遠一點的位置,壓着耳麥低聲問:「怎麼了?」
「呃……其實沒事。」
「沒事你發這麼大聲音?」
「我只是沒想到……三爺居然會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