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成心裏一陣陣發寒,害怕稍後程咬金當真對他痛下殺手,趕緊表態:「盧國公戰功赫赫、兵權在握,各家唯有倚重之意,焉能心藏齷蹉、自毀長城盧國公您多慮了!不過您的意思在下會一字不差帶回去,也會講述當下局勢非死戰便能扭轉,定要讓各家權力支持您入主兵部,進而在不久之將來掌控大唐所有軍隊!」
這一點他自信可以說服各家家主,李勣如今幾乎與山東世家分道揚鑣,程咬金便是他們在大唐軍方最後的勢力,若能將程咬金扶上兵部尚書的職位,節制天下兵馬,何樂而不為呢
「呵呵。筆神閣 bishenge.com」
程咬金冷笑兩聲,對張行成的保證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淡然道:「行了,吾會相機行事,回去讓那幫老傢伙莫要出什麼么蛾子,否則局勢崩壞,誰也不知道終究會變成什麼樣。」
「喏!在下告退。」
見程咬金有送客之意,張行成不敢久待,起身施禮之後退出大帳。
等隨行僕從牽着戰馬過來,一行人翻身上馬,快馬加鞭駛出軍營。迎面而來的微風夾着雨絲,身上一片冰涼,張行成才知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方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程咬金湧起的殺意……
不愧是被成為「混世魔王」的大佬,各家家主意欲將其完全掌控任憑驅策,簡直就是痴人說夢。甚至於若搞不清狀況從而激怒了程咬金,既有可能遭受劇烈反噬。
天空中烏雲翻滾,微風帶着雨絲傾瀉而下,四野蒼茫天色晦暗,似乎每一處樹林之中都隱藏着一隊悍卒,等他去到近前便會衝殺而出……張行成不斷催加馬速,向着城南方向一路狂奔。
驪山腳下,軍營之內。
李勣喝了口茶,目光從窗外飄飛的細雨收回,投注到手中攤開的戰報上,面無表情。
下收出,剛剛趕到此地的周道務風塵僕僕,往昔俊秀的面容又黑又瘦,雙眼佈滿血絲。他在返回大唐路上聽聞李二陛下墜馬受傷,便知道接下來必將迎來大唐內部的權力劇變,所以在遼東躲了一個冬天。結果局勢當真如他猜想那般糜爛,只不過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由於過冬物資的嚴重匱乏,導致押送的俘虜大片大片死亡,即便那些僥倖活下來的亦是飽嘗凍瘡之苦,行動費力、深有殘疾,成為巨大的累贅,狠心之下乾脆予以坑殺……
殺俘乃是大罪,所以他拖拖拉拉不肯在局勢尚未明朗之前返回長安,一心想着等到東宮覆亡、新的儲君上位,自己這個當朝駙馬、統兵大將必會受到拉攏重用,眼前犯下的罪過會被輕輕放下,不予追究。
結果東宮反敗為勝,一舉將關隴叛軍徹底擊潰……
緊接着,李勣的軍令抵達,讓他快馬加鞭返回長安匯合。周道務再是滿心不願,又豈敢違抗李勣軍令只得丟下大部隊,率領親兵晝夜兼程,疲累不堪的抵達此地。
另一邊,張亮捋着頜下鬍鬚,語氣不善:「鄂國公瘋了不成如此幾次三番的違抗軍令,軍中議論紛紛,大帥當予以嚴懲,以正軍紀,否則人人效仿,這部隊可就沒法帶了。」
軍中最重紀律,以此彰顯公平公正,否則無數生死不懼的男兒如何做得到令行禁止尉遲恭先是擅自奔赴終南山大雲寺,試圖抵擋左武衛救援關隴殘餘,繼而又屯駐灞橋之東,與灞橋西邊的左武衛隔河對峙、劍拔弩張,如此置李勣之軍令於不顧,在軍中掀起軒然大波,導致軍心不穩、流言四起。
畢竟關隴起兵之後肆虐關中,李勣手握數十萬大軍卻無動於衷,早有人猜測他要麼等着東宮覆滅之後趁機剿滅關隴另立儲君,要麼事先已與關隴締結盟約、達成交易,只等着坐享其成。如今坐視尉遲恭受關隴之命四處奔襲,似乎已經印證了李勣與關隴之間存在交易,否則為何不將尉遲恭以軍法治罪
如今東征大軍之中與關隴有所瓜葛的已經極少,大多數對關隴起兵之事感到憤怒,一旦認定李勣與關隴之間存在交易,會馬上導致軍心渙散,軍隊內部產生分裂。
李勣放下手中戰報,看了張亮一眼,道:「鄖國公這般熱衷軍事,本帥甚感欣慰。不如就由鄖國公手執本帥之軍令,入右侯衛將尉遲恭擒拿歸案,由軍法嚴懲,以儆效尤。」
張亮嚇了一跳,連忙搖頭:「萬萬使不得!鄂國公如今罔顧軍令,聽命於關隴,誰若貿然前往右侯衛,豈不是往他刀口上送非是在下怕死,實在是此等死法毫無意義,應當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他真怕李勣頒佈軍令讓他趕赴右侯衛擒拿尉遲恭……
怕死是一方面,另外他與長孫無忌私底下有約定,若由他將尉遲恭擒拿歸案最後被李勣治罪,致使關隴最後一支軍隊潰散,長孫無忌還不得找他拼命
李勣喝了一口茶水,到:「鄖國公是個明白人,正是這個道理。鄂國公固然違抗軍令,但假如此刻以強硬手段治罪,必然引發劇烈衝突,使得本就緊張的局勢火上澆油,愈發難以控制,吾等當以大局為重。」
張亮連連頷首,再不敢多言。
李勣這才看向周道務,語氣冷淡:「周將軍先一步押解俘虜返回大唐,何以本帥數道軍令敦促之下,卻遲遲不肯自遼東啟程,如今方才姍姍來遲」
周道務趕緊起身,單膝跪地:「末將自平穰城撤離,選擇陸路過遼東返回大唐,孰料半途遭遇暴雪,連綿數日,道路無法通行,兵卒凍傷無數。只得暫時逗留遼東城,待春日道路暢通之後,再度啟程。」
殺俘乃是大忌,一旦朝中御史、天下名士們因此鼓譟,李勣很可能將他丟出去平息眾怒,這令他心驚膽戰。
然而最怕什麼,卻往往就來什麼……
李勣站起身,負手居高臨下凝視周道務,緩緩道:「本帥接收數十封舉報你虐待俘虜、甚至為了減少負擔殘殺俘虜的信箋,不知周將軍對此有何解釋」
周道務渾身一震,嚇得面色發白,急忙辯解道:「大帥明鑑,這是污衊啊!誠然,末將押送之俘虜死傷慘重,但皆因遼東暴雪、天災難擋,軍中又嚴重缺乏越冬物資,這才導致俘虜大批傷亡。不僅僅是俘虜,便是軍中兵卒亦是頗多傷亡,末將總不能虐殺自己麾下弟兄吧此等指控簡直喪心病狂,還望大帥明察秋毫!」
李勣嘆了口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緩和:「周將軍奉命押送俘虜,本就是一樁苦差事,本帥也相信是遇上暴雪導致俘虜傷亡慘重……但是你要知道,此番東征雖然覆滅高句麗,但是咱們數十萬大軍卻是功敗垂成,滅國之功是人家皇家水師的。數十萬大軍浩浩蕩蕩,靡費無數錢糧,最終功虧一簣……這種事總是要有人來承擔責任的。」
「額……」周道務愣了一下。
他自幼長於宮門,出身世家,見慣了朝政爭鬥、爭權奪利,所以對於李勣的說法他是認可的。任何事最終都需要有人承擔責任,或者是功,或者是過,似這等舉國之戰最終鎩羽而歸,且導致李二陛下重創昏迷、生死不知,那是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的。
可問題在於,他周道務連個統兵大將都算不上,接受的更是押送俘虜這樣的任務,總不會有人將兵敗的責任扣在他的頭上吧
一旁的張亮幽幽插了一句:「虐殺俘虜,有傷天和,聖人所不為也……如今長安城內許多人都在鼓譟,說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正因吾軍虐殺俘虜,這才導致上天降怒,使得此番必勝之戰變故陡升,最終功虧一簣……更甚者,有人言及正因周將軍虐殺俘虜,所以因果報應,遭受天譴,才使得陛下意外受傷墜馬。周將軍,這些輿論對你非常不利啊。」
「啥!」
周道務如遭雷噬,整個人都傻了,臉色煞白不知所措。
老子不過是押送幾個俘虜而已,居然也能跟東征大軍鎩羽而歸扯上干係陛下墜馬也能歸罪到老子身上
愣忡半晌,周道務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梗着脖子叫道:「大帥,末將冤枉啊!陛下千金之軀,焉能因為末將微末之流而遭受天譴更何況俘虜大批傷亡乃是入冬之後,那個時候大軍已經自平穰城開始撤回國內,根本全無干係啊!」
他太明白輿論的厲害,有一個詞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當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的指責於你,你究竟乾沒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層往往會將你處理來平息民怨、消弭輿論。
就算是當朝駙馬又如何
公主無數,駙馬也無數,與政權穩定、輿論導向而言,簡直不值一提……
李勣嘆氣道:「你是本帥麾下,本帥豈能不予以回護呢只不過殺俘之事影響甚大,不可能消無聲息的予以平息。不如這樣,你即刻返回長安,覲見太子殿下交卸軍務,懇請太子出面為你正名,如此才能安然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