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房俊「贈送」八十萬貫巨款的李泰在堂上暴跳如雷、破口大罵,阿史那忠夫婦瞠目結舌,誰能想到一貫講究排場、注重禮儀的魏王殿下居然也會有如此失態的一面?
李泰猶自大發雷霆,拍着案幾大罵:「娘咧!老子乃是堂堂帝國親王,在他眼裏卻是與豚犬無疑,想殺就殺、想哄就哄,區區八十萬貫就想本王寬恕他的罪行?做夢!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自強不息,豈能受此嗟來之食?來人」
阿史那忠面容糾結,他想說一句「八十萬貫這個數目不能用區區這個詞來形容」,也想勸說李泰將這筆錢留下,畢竟沒有真憑實據能夠證明趁夜刺殺的房俊所為,甚至於就算能夠證明,又能如何呢?
還不如收下這筆錢用作補償,何必為了所謂的骨氣便拒之門外?
可畢竟李泰與房俊之間的關係非同尋常,他也不好貿然介入,正可惜如此巨款被拒之門外,便聽到李泰喘了一口大氣:「來人將錢帛清點過後悉數卸入庫房。錢先收下,與房二的賬本王一點一點慢慢算!」
阿史那忠:「」
骨氣呢?
錢收了,人家的道歉還不接受
安排親隨跟着去卸錢,李泰氣哼哼重新落座,喝了口茶水,罵道:「你們不知啊,那夜數百精銳鐵騎趁夜掩殺,若非本王跑得快,怕是就得葬身荒郊野外。」
阿史那忠連聲附和,心底卻不以為然,房二那人雖然有些囂張跋扈,但能力毋庸置疑,他若當真想要刺殺李泰,縱然李泰肋生雙翅怕是也難逃生天
先派遣騎兵佯裝刺殺一番,然後又送來八十萬貫巨款的「捐贈」用以表達歉意、平息魏王的怒火,這背後如何用心也就不難猜測:這得歸功於李泰被追殺得極其狼狽之時能夠當機立斷「否認」追殺,使得房俊的用意完全失敗,所以房俊才捨得本錢來換取李泰的寬宥原諒,不然此刻一定是風雲激盪、局勢大亂,哪裏還顧得上李泰是喜是怒、是死是活?
看起來,長安那邊的鬥爭比預想之中更為激烈
李泰罵了一陣,似乎覺得如此抱怨有些顯得「無能狂怒」,喘了幾口氣,對阿史那忠道:「當下形勢嚴峻,風波險惡,動輒被裹挾其中,絕非明哲保身之時機,想要平穩渡過這場動盪,就只能化被動為主動,一味置身事外是不行的,必須堅定立場、排除萬難,才能化險為夷、更進一步。」
既然由他來擔任「東都留守」負責營建東都,就說明洛陽勢必捲入皇權爭奪的巨大漩渦之中,且極有可能淪為各方鬥爭之焦點。
置身於這個漩渦之中,想要「中立」基本是不可能的,必須在各方勢力當中擇選其一,然後全力輔佐以達到最後的成功,屆時自然功成名就、獲利頗豐,否則便有被激流鼓盪、身敗名裂之危險。
阿史那忠若有所思。
李泰說了一通,然後圖窮匕見:「薛國公乃國之功勳,品行清謹、戰功赫赫,我欲舉薦為河南府少尹,主持刑獄、司法、緝盜諸事,不知意下如何?」
阿史那忠怦然心動。
京兆府、太原府、河南府這「三府」乃是大唐的超級行政級別,府尹官制「從二品」,幾乎位列官員品級之極限,其上皆為虛職、不予實務,可見行政級別之高。
最為明顯的便是這「三府」有自行勾決人犯之權力,只需府尹、掌管刑獄的少尹以及監管府內司法的御史中丞合議無誤,無需呈遞京師。
而他如今雖然是超品的開國公爵位,地位超然,實則並無太多實權,能夠掌管河南府之刑獄,誘惑極大。
但也一步就將淌進皇權鬥爭的巨大漩渦
可正如李泰所言,置身事外就能保證平安無事嗎?
非但不能,一旦被各方都將其視為有可能投靠敵人,動輒有傾覆之禍,尤為重要的是,既然不做選擇,那麼將來無論誰勝誰負,都將失去在重新劃分的權利框架之中立身的機會。
幾乎是一瞬間,阿史那忠便做出決定:「阿史那氏世代效忠大唐,忠心耿耿、絕無貳心,願為陛下、殿下效死!」
李泰大喜過望,握着阿史那忠的手,大笑道:「有薛國公襄助,本王定當如虎添翼!此番陛下交待之大事完成,必然功在社稷!」
他在洛陽形單影隻、孤立無援,與其費盡心機拉攏那些河南府的官員,何如自己一手扶持起來一個?
營建東都勢必觸動河東世家的利益,屆時需要面對的境況必然極其兇險,有阿史那忠這樣有勇有謀的人全力配合,自然事半功倍。
阿史那忠也笑着恭維道:「雖然還不知殿下前來洛陽的具體事務為何,但能夠被陛下欽點擔任洛陽留守,足以見得陛下對殿下之信重,能夠在殿下麾下效力,微臣榮幸之至。」
我都向你表示效忠了,你總該向我透露一下此行之機密吧?
李泰略作斟酌,雖然陛下曾下令不許泄露營建東都之事,可任命自己為東都留守本身就意味着即將在洛陽開啟重要事件,引得各方側目、警惕倍增,各種猜測層出不窮,真實目的其實也瞞不了太久。
遂當着夫妻兩人的面寫了一封密信,心中着重講述了舉薦阿史那忠擔任河南府少尹的緣由,然後加蓋了魏王璽印,裝入信封以火漆封口,又在尚未凝固的火漆上加蓋了私人印鑑,交給自己的心腹親隨:「馬上快馬加鞭送遞長安,務必呈遞於陛下面前。」
帶到親隨帶着信箋離去,李泰則拉着阿史那忠的手,又招呼定襄縣主:「來來來,咱們酒宴之上好好喝幾杯,本王詳細給你說說其中究竟。」
當初隋煬帝營建東都洛陽,在城內大興土木,宮闕連綿、殿宇森森,結果將皇城建的奢靡繁華,致使一眾官衙無處可放,最終只能在紫微宮以東的東城開闢大片土地營建衙門、官廨,將各級衙署放置其中。
只不過由於修建之時全城規劃已經完畢,故而地域狹窄、官廨林立,極其擁擠。
河南府衙便安置在上東門大街盡頭的宣仁門之內,堂堂一府之官衙,卻僅止房舍數十間、佔地三兩畝
裴懷節坐在官廨之內,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身邊的炭盆炙烤着,暖意融融,隨口問道:「阿史那忠前往魏王住處,都談了些什麼?」
坐在對面的段寶元愁眉不展:「誰知道呢?大抵是前來洛陽途中遭遇刺殺,所以魏王成了驚弓之鳥,不僅自己的護衛在住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又將駐紮孟津渡的水師引入城內,沿着洛水設防,更將整個尚善坊都圍得水泄不通,針插不進、水潑不入,消息極難傳出。」
裴懷節喝着茶水,憂心忡忡。
雖然李泰前來洛陽的真實用意外界並不知曉,但對他這個從二品大員來說並無秘密,朝廷也不可能饒過他這個河南府尹,正因如此,愈發顯得心事重重。
營建東都?
真不知朝廷裏頭那些官員如何想的,隋煬帝當年之所以大興土木耗子億萬頂着朝野罵聲亦要一意孤行營建東都,是因為當初的朝局已經有所失控,關隴門閥咄咄逼人,隋煬帝不得不自長安遷出,遷都洛陽試圖求助於河東、山東乃至於江南各地門閥的支持。
可現在關隴門閥名存實亡,整個關中都再無可以威脅皇位之勢力,僅僅是因為關中漕運不便就要步上隋煬帝之後塵移居東都洛陽?
簡直胡鬧。
當然,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一旦李泰奉旨營建東都洛陽,大興土木之餘必然損害河東世家、南陽門閥的利益,而他配懷姐就是這兩大世家在河南的代表。
聖旨不可違抗,但李泰營建東都的步伐必須在自己的監控之下,絕不能任其恣意妄為。
「阿史那忠還是不甘寂寞啊。」
段寶元感慨一聲。
之前的李泰單槍匹馬,若是沒有河東、南陽兩地門閥的支持,在洛陽根本翻不起浪花。
但若是拉攏了阿史那忠,情況則陡然生變。
阿史那忠雖然是突厥人,但是在洛陽經營多年,很是有一些根底,尤其是這樣一個「榜樣」豎立起來,勢必撬動整個洛陽官場,跟風依附者必然不少
門外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一名官員快步而入,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驚詫:「啟稟府尹,剛剛有打着越國公旗號的車隊入城,徑直前往尚善坊魏王宅邸,說是說是」
「是什麼?吞吞吐吐的,有話快說。」
裴懷節蹙眉喝叱。
官員咽了口唾沫:「說是房俊送來的給魏王殿下的『捐贈』,整整八十萬貫。」
段寶元瞪大眼睛:「」
裴懷節也吃了一驚:「八十萬貫?!」
剛想說房俊何以這般大方,但轉瞬便明白過來:「看來此前魏王遭遇刺殺,乃是房俊所為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
先是派人刺殺,殺得魏王心驚膽戰、魂不附體,然後又送來一筆巨款給魏王壓壓驚?
段寶元道:「這筆錢應當就是東平郡王刺殺房遺直未遂給予房家的賠償,房俊一文不動,全部押解洛陽送給魏王的確好手段。」
真以為將東平郡王狠狠的敲一下竹槓,這些錢就能心安理得的花了?若是那樣,宗室里的郡王、嗣王們痛徹心脾,必然在陛下面前喋喋不休抱怨不斷,連帶着陛下也會有所不滿。
可現在轉手送給李泰,李泰自然也不會留着自己花銷,一定用以營建東都,這一轉手之間,不僅消弭了宗室的抱怨、詆毀、告狀,還立下一份功勞。
尤為重要的是,有了這樣一筆巨款在手,魏王實力大增,行事之時自然愈發隨心所欲,想要依靠河南府的府庫給魏王下絆子的主意便徹底告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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