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國,青州,青龍寺。
正是午飯時分,青龍寺後院的香積廚內飄散出陣陣飯菜香氣,充盈四下,惹動了附近的貓狗在牆外聚集起來,叫喚不停。忽然,兩個半大的身影從圍牆根下一個不起眼的破洞裏鑽了出來,鬼鬼祟祟的摸進了香積廚。
青龍寺的香積廚內寬敞無比,南北靠牆皆砌有大灶,南牆邊是一排十二口千人炊大鐵鍋,上面堆放着小山似的蒸籠,正蒸着白面饅頭,熱霧瀰漫、蒸氣騰騰;北面只有四口鐵鍋,而且都小了一號,此時正有四個伙頭和尚在炒菜。氤氳熱氣繚繞之中,和尚們掄圓了胳膊,汗如雨下的揮舞着鐵鍬一般大小的鍋鏟,不時和鐵鍋發生碰撞,發出有節奏的「嚓嚓」聲。
兩排灶台中間用八張桌子拼成了一張長長的桌案,上面密密麻麻、堆堆疊疊擺滿了白色盤子。和尚們炒完一鍋菜,就迅速的起鍋裝盤,天長曰久而熟能生巧,每次一鏟正好一盤,此時長案上已經有一半盤子裝了菜。這可是青龍寺里幾百人的伙食!
香積廚內正忙得熱火朝天,一個身穿黃色僧衣的肥胖僧人挺着肚子,背着手踱了進來。伙頭和尚們手中不敢停下,卻不敢怠慢了這人,紛紛回過頭來叫道:「普光師兄好!」灶台後面一個生火的小和尚也鑽了出來,把腰彎得低低的,衝着這胖和尚合什行禮道:「監寺師兄好!」看模樣大概約莫十三四歲。
普光和尚身形魁梧卻很胖,頭圓臉圓,四肢粗壯,眼睛眯成一條縫,最扎眼的是他的肚子,鼓得跟懷孕的大肚婆一般,活像個大肚佛。其次便是,他那張豁開極大的嘴巴,猛一看差不多能佔了半張臉,很有些吃盡八方的氣勢。
這胖和尚看着滑稽,卻是這青龍寺里的監寺,不僅負責寺里產業和進出賬目,更兼管着寺里各類雜務,乃至寺里大小僧人們的一切用度,是個大管家的角色。一句話,是個能嚇唬小和尚的貨!
普光見伙頭和尚們對自己畢恭畢敬,鼻子裏哼了一聲,誰也沒搭理,卻頗為滿意得看了小和尚一眼。隨後徑自走到擺滿菜盤的長案前,張開肥嘟嘟的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直接用手撿着盤子裏的菜丟進嘴裏,胡亂咀嚼一通,發出一陣「吭哧吭哧」的聲音。他臉上的肥肉亦隨着他的嘴巴有韻律的開始抖動起來。
不注意聽,角落裏不知哪兒卻有一個細細的聲音帶着嘻笑道:「這膘豬的嘴最適合拱糞!」隨即隱隱有兩個竊笑的聲音。這廚房裏鬧哄哄的都是炒菜的聲音,普光和尚自然沒有聽見。
吃了半盤子「手撈菜」,普光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嚷嚷道:「給無相.師的齋菜都備好了嗎,在哪兒呢!還不快遞上來,一幫懶貨!」
伙頭和尚們哪裏敢跟他嚼這個舌頭,剛才那個燒火的小和尚趕忙往蒸籠那邊跑去。這才看見,那一大排蒸着蒸籠的大鍋中間,還夾有一個小鍋,上面放着三層小蒸籠,內中散發一股分外饞人香味!
那小和尚踩着凳子上去取下小蒸籠,卻見旁邊大蒸籠後面人影一閃,吃了一驚,差點沒叫出聲來。仔細看過去,果然是那兩個膽大包着天的祖宗躲在蒸籠背後的霧氣里,好不容易忍住了聲,也不敢遲疑,趕緊掀開籠屜一樣樣的取出四個盤子,一個砂鍋。那四個盤子裏都是有模有樣叫得出名字的上等齋菜,雖不知道那砂鍋里燉得什麼,那股誘人口水的香味卻正是從中而出。
小和尚一陣慶幸,還好這兩個祖宗沒偷吃這些,小心翼翼地將這些菜都放在一個食盒裏,用雙手提了送到普光面前,道:「師兄,伺候無相法師的齋菜取來了。」
普光伸手接過食盒,用目光颳了一眼小和尚,抬着下巴道:「明空哇,這幾曰那兩個賤骨頭,沒來偷東西吧!」
小和尚明空嚇了一跳,心道不好,不是被這頭膘豬瞧見了吧,趕緊擺手道:「沒有沒有,自從上次師兄狠狠教訓了他們,這會兒屁股一準還爛着呢!說不定連床都起不了,哪能到這兒來給師兄添堵呢!話說回來,青龍寺讓師兄打理的是井井有條,聲名遠播,要不這次遮天國師的高徒無相.師怎麼會下榻我們青龍寺呢,這都是師兄的功勞啊!」
這明空人小鬼大,看來極擅拍馬奉迎,剛才那些伙頭和尚稱呼這胖和尚為普光師兄,他是明字輩,卻別有機靈叫一聲監寺師兄,貼得近乎,普光便多看他一眼。這會兒,普光又被這馬屁拍得舒服,大嘴咧着笑起來,笑聲十分洪亮,但嘴裏卻罵道:「年紀不大,馬屁不小!」說着,伸手在明空的光頭上一拍,拎着食盒轉身出門去了。
明空趕緊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大聲道:「師兄走好!」眼見的普光肥胖的身影搖搖擺擺的走遠了,這才吐口口水,罵道:「呸,膘豬!」
一個炒菜的伙頭和尚聽見了,哈哈一笑,逗他道:「明空,小心讓他聽見了,讓你晚上去鋪床!」
明空沖他做了個鬼臉,道:「你才想得很吧,屁眼兒精!」罵了一句,跑到蒸籠邊上喊道:「我說,你們兩個憨貨,還不滾下來!」
他這麼一喊,卻有一物從蒸籠後面飛出,迎面向他砸來。明空,伸手一接,是個咬了一半的白面饅頭,上面還有幾個黑指印。
明空立即「哎呦喂」一聲大叫,衝着門外大聲喊道:「普光師兄快來啊,那兩個小賊又來偷饅頭啦!你快來看看呀,快來打他們屁股哇……」
話音未落,早有一個身影從蒸籠後面跳出來,急捂住他的嘴巴,道:「明空.師,明空佛爺爺,你是我的親爹,我的親爺,求你快別叫了,小心那膘豬回來了!」另一個身影也鑽出來,站在灶台上,衝着他們一撅屁股,用手一指道:「你就行行好吧,明空.師,小爺的腚兒還在流膿呢,小心蹭你一臉!」
明空伸手將那捂着自己嘴的手掰開,一口啐向那撅屁股的少年,罵道:「整個兒剁下來才好,還敢在我面前擺腚!當你們倆的爹,早被你們兩個傻貨氣死好幾回了!」說着,抄起一邊的燒火棍就捅了過去。
那少年乖覺的很,早收了屁股閃開了,繞着那大蒸籠躲了他的棍子。一旁另一少年卻起鬨道:「.師法力無邊啊,趕緊用您老的『法棍』,捅死這殲詐狡猾的憨貨!」
明空連着捅了好幾下,那灶台上的少年手腳機靈,都給躲了過去,不由有些微惱,眼見一旁少年還在加油添醋的起鬨不停,暗暗一笑,一轉眼珠,冷不丁一棍子抽到了他屁股上。那少年屁股中棍,湧起一股鑽心的疼痛,殺豬般地嗷一嗓子,原地彈跳起來,頓時流出眼淚來。
那灶台上的少年見狀,幸災樂禍得拍着大腿狂笑。豈料那灶台上多有水汽凝結的水滴,冷不防便腳下一滑,一個沒站穩就摔了下來,有巧無巧正是屁股着地,頓時也是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屁股上傳來,緊跟着也是嗷一嗓子叫喚出來。聽聲音,可比那挨了一棍子要疼得多了。
周圍的伙頭和尚們看在眼裏,發出一陣的鬨笑。眾人早習慣了這幾個小孩頑皮打鬧,其中有個和尚打趣道:「小九,小正,上次『竹筍炒肉』吃得還不夠麼?還敢來寺里胡亂撒野,真不怕屁股開花麼?」
剛才先竄出來捂着明空嘴巴的少年叫陸正,後面在灶台上撅屁股的叫唐小九。兩人都是青龍寺一帶的孤兒,本職是小乞丐,兼職是小混混和偷兒。不知怎麼跟這青龍寺小和尚明空混熟了,就常來寺里混吃混喝,好幾次被監寺普光和尚逮個正着,便招待他們一頓「竹筍炒肉」,打得他們屁股開花,最近一次就在半個月前。
唐小九一聽,拖着步子,摸着屁股,哭喪着臉上前賣乖道:「伙頭師傅,誰說不是呢,小爺現在晚上睡覺都不敢翻身。最壞的就是陸正這小王八蛋,盡愛在半夜裏放屁,小爺正在做夢啃雞腿呢,他倒好,不聲不響就一個老臭屁熏過來。小爺我雞腿正吃得香,哪裏捨得醒,聞着臭屁迷迷糊糊的轉身,這一轉身啊,小爺這屁股就遭了罪哦!」一邊說,一邊就抓起桌上盤子裏的菜往嘴巴里塞。
那伙頭和尚哪裏去理會這等屁話,直接揭穿道:「別儘是糊弄咱們,你把手裏的菜放下,放下!」
唐小九頓時換了表情,咧着嘴嘿嘿一笑,把手往前一攤,道:「您還要麼,要的話我就放回去。」
那伙頭和尚一看,這小子手上黑一塊、黃一塊的沾着不知什麼髒東西,皺皺眉頭,笑罵道:「行了,把你爪子撓的那盤菜端走。還放回去?就你這刨糞的爪子碰過的東西,長老們吃了指不定鑽幾趟茅房呢!」
唐小九見好就收,笑道:「還是伙頭師傅們慈悲啊,不像那頭膘豬,謝啦!」說着,屁顛兒端着那盤菜走回去跟陸正和明空他們蹲在一起。幾個伙頭和尚見怪不怪,也不去管他們,自顧自忙着炒菜。
陸正見唐小九端着菜回來,又去蒸籠里拿了幾個饅頭分給唐小九,也伸手去抓菜盤子裏的菜來吃。兩個人你爭我搶,不多大會,就着這一盤菜又各自吃了三個饅頭,斜靠着灶台,一個勁的打飽嗝。
唐小九道:「明空.師,有湯嗎,小爺吃噎着了。」
明空手裏正玩着燒火棍,聞言把棍子一丟,去端了兩碗熱湯回來。兩人接過來咕嘟咕嘟一氣喝得個底朝天,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摸着肚子,顯得十分滿足。
明空吃驚道:「兩位爺,這是幾天沒吃了?」
陸正吃得飽得很,不願意說話,伸出手掌隨意比劃了一下。明空嚇了一跳:「五天?好傢夥,還不早來找我,怎麼混得這麼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