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鬧了一場,很快又平靜了下來。秦含真回去做功課,坐在書案前,就瞧見繪春搖搖晃晃地從後院出來,抱着兩個包袱走了,竟是出人意料地安靜。
看起來,她似乎是認命了?
秦含真暗嘆了一聲。王家行事不靠譜,就愛弄些陰謀詭計,倒連累了他們家出來的這些下人。不過當中也許真有王家的耳目,既然做了承恩侯府的下人,卻不能忠於主家,被處罰也是難免的。還好他們只是被送到莊子上去,雖然過得不如侯府中富足,卻可保性命無憂,溫飽不愁,倒也不是壞事。否則,再遇上王曹這樣的人,又要逼他們幹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豈不是跟墨光一樣,枉自送了性命?
秦含真將繪春的事拋開,不去多想了,一心低頭做功課。曾先生今天教了些對對子的法門,佈置了二十個對子叫她們回來對。這二十個對子中,有八成對秦含真來說是極容易的,她沒費什麼功夫就對上了。倒是剩下的那幾個,有些難度,她得好好想一想。不過花上半個時辰,她也都對完了,只是有些拿不準,是否有更好的答案罷了。
秦含真慢慢將功課收起來,腦子裏還在想着那些對子,打算明天上課時,看看姐妹們都有些什麼答案,自己也好取取經。不過現在她已經學習了很長時間,可以起身散散步,松松筋骨了。她這個身體比一般人要弱一些,興許是去年那一場病還未完全斷根。為了未來的健康着想,她要開始準備草擬鍛練計劃了。
走到窗邊,秦含真正活動着手腳呢,就聽見窗外兩個丫頭坐在廊欄上說話,一個是夏青,一個應該是正屋那邊的染秋。秦含真本想走開,但聽到她們聊天的內容,腳下就不由得停了一停。
染秋在跟夏青說繪春的事:「真真想不到,姑娘居然見都不肯見一見繪春姐姐。雖說二爺二奶奶發了話的事,姑娘斷不可能更改,可見一見又能如何呢?繪春姐姐方才在院子裏哭得可憐,磕了一腦袋的血,姑娘愣是在屋子裏一聲不吭。我聽描夏說,姑娘一直在做功課呢。這樣小的年紀,竟也狠得下心。」
夏青說她:「你小點聲兒,叫人聽見了,告訴你們姑娘,你還能有好?」
染秋笑笑:「姑娘的性子,素來是不在意這些的。你瞧大姑娘平時何嘗沒算計過咱們姑娘?姑娘一概不放在心上。我們平日裏就算一時惱了,說出什麼話來,姑娘也不會生氣,只別叫二奶奶與大爺聽見就好。也因為如此,我素日總覺得跟了我們姑娘,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積了大德了,換了是別的姑娘,哪裏有這樣的好脾氣?可今兒我才醒悟到,姑娘脾氣再好,也依然是姑娘。有什麼事,我們被攆出去了,姑娘是不會心軟的,橫豎還有好的來服侍她。」
夏青嘆氣道:「你說什麼傻話?哪位主子不是如此呢?就算二姑娘今兒對繪春心軟了,又能幫到她什麼?二姑娘是能留她在府里,還是能勸得二爺二奶奶改主意?既然辦不到,也不過是圖惹傷心罷了,倒不如連面兒都不必見,就此別過,倒還乾脆些。不是我說,繪春固然是可憐,她今兒這般行事,也太過了。她先是騙了押車的婆子,回了明月塢,又當着所有人的面跪求二姑娘,嚷得這樣大聲,往來經過的人都要聽見的。二姑娘本就救不得她,她這麼一鬧,倒顯得二姑娘不近人情。桃花軒那邊的人聽見了,嘴裏還能說出什麼好話來?倒不如悄悄兒地進了屋,跟二姑娘告個別,說幾句可憐話,興許還能求得二姑娘心軟,在二奶奶面前求個情,叫她日後在莊子上好過一點。繪春侍候了二姑娘這麼多年了,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也不過是個糊塗人罷了。」
染秋想起了自己方才說的話,臉紅了一紅,點頭道:「你說得有理。繪春……確實有些個不妥當的地方。方才在後頭,我把她的東西收拾出兩個包袱來給她,畫冬還替她重新梳洗了。我們雖幫不了她什麼忙,也盼着她出去後能過好的。描夏一直在姑娘跟前侍候,方才也抽空過去瞧她了。我知道她和繪春兩個素來有些不對付,可她去瞧繪春,原也是好意,繪春開口就罵,說得很難聽,我跟畫冬都傻了眼。其實這又是何必?她被攆出去,又與描夏不相干。」
夏青笑了笑:「這就是了。你別怪我說得不客氣,繪春那脾氣……被縱得有些過了。她素日在我們跟前,也是掐尖要強的,因此才格外受不了被送到莊子上去。其實,她要去的莊子雖然離京城遠些,卻十分富庶,比常旺一家子要去的地方強多了。她還能順勢擺脫了哥哥嫂子,也不是壞事。若你們姑娘再幫着說說好話,叫莊頭照應一下,她在莊子上也不會受苦。」
染秋小聲說:「可她這個年紀了,到了莊子上可能就要配人,還不知會遇到什麼歪瓜劣棗呢。」
夏青不以為然:「若是莊頭願意照應,自不會逼着她配人。可她來求姑娘,只顧着求些不可能的事了,白白荒廢了好時機,叫人能說什麼呢?」
染秋嘆了口氣:「誰都想不到,繪春會有這樣的結果。從前她在我們這邊,是最出挑的一個。她長得好,又能寫會畫的,常年在姑娘身邊侍候筆墨,連二奶奶都常誇她。她還能模仿姑娘的筆跡,模仿得一模一樣。姑娘有時候不想寫功課了,都是她代勞,曾先生從來就沒看出來過。還有,你記不記得,因着二房的四姑娘閨名叫錦春,大姑娘總說繪春的名兒衝撞了四姑娘,要我們姑娘改了。姑娘說,滿府里名字帶春的多了去了,真要講究這些忌諱,哪裏改得過來?況且繪春起名在先,原是長輩起的名字,沒事改它做什麼?大姑娘生氣了,在學堂里沒少為難繪春。那時候姑娘處處護着她,可如今卻……」
夏青聽了,也有些唏噓。她無意中一抬頭,瞥見秦含真站在窗戶里,似乎在聽她們說話,忙站起身來:「三姑娘?」
秦含真擺擺手:「沒事,你們聊吧。」又問染秋,「你們姑娘在屋裏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就獨自邁步去了正屋,尋秦錦華說話。
秦錦華坐在書桌前,面前擺了一桌子的功課,只做了一半而已。可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地,手裏拿着枝筆,似乎在發呆。
秦含真走了過去:「二姐姐,你怎麼了?」
秦錦華醒過神來:「啊,三妹妹來了?我正做功課呢。」低頭一看,筆尖上滴下來的墨都把紙面給污了一大塊。她有些訕訕地將筆放到筆山上,把污了的紙給團起來扔了,乾笑着對秦含真說:「先生起的對子挺難的,我想好半天呢。」
秦含真瞥了一眼她放在桌面上的功課,二十個對子只對完了三個,剩下的有許多都頗為淺顯,真的需要想這半天嗎?
秦含真沒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只問秦錦華:「二姐姐方才是在發呆吧?是不是因為繪春的事?」
秦錦華抿抿嘴,低了頭:「其實我也想留她下來的,可是……父親母親都不許,哥哥也說不行,我真的沒辦法。她們說繪春磕頭磕得出血了,我心裏難受,但又沒法見她……」
秦含真不解:「為什麼不能見?」
秦錦華嘆氣:「我要是見了她,她只會哭得更厲害,說不定就抱着我的腿不放了。她平日就是這個脾氣,想要什麼,哭着求着都要得到手的。平時就算了,但凡是我有的,就不會虧待了身邊的人。可是如今父親母親都要攆她走,看在她素日勤勉,又沒犯什麼錯的份上,還能容她體體面面地離開。但她要是在我屋裏鬧得太厲害,我母親知道了,定然不喜,說不定還要重重罰她呢。我已經護不住她了,又何苦叫她因為我,落到更淒涼的境地去?因此,不如不見。」
秦含真這才明白了,這姑娘倒不是真的冷心冷情,而是為繪春考慮。只是看那個繪春,似乎並不明白秦錦華的心意呢。
她就對秦錦華說:「我聽丫頭們議論,繪春好象是擔心自己去了莊子上,會過得不好。這樣你也不必留她下來,只需要吩咐一聲,叫那個莊子的莊頭照應她一些就是了。既然被攆了出去,日子自然不可能過得跟府里一樣好,但也不是一定會很慘的。她若能衣食無缺,有一份不算辛苦的工作,不挨打不挨罵,也沒人欺負她,還能經濟獨立,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就已經很好了,只怕比在這府里還要自在些呢。」
秦錦華聽得更沮喪了:「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好的。可我又不認得莊頭,如何吩咐他呢?若是從前,我還能請哥哥幫我的忙。可如今哥哥心裏正惱王家呢,他連自個兒屋裏的姐姐們,但凡跟王家扯得上關係的,都統統攆了,又怎麼肯答應幫繪春的忙?」
秦含真道:「你又不是不攆繪春,只是想讓她過得好一點罷了。大堂哥一向疼你,這點要求,他不會不答應的。我是覺得,繪春畢竟是你的貼身大丫頭,幾乎知道你所有的事,又能模仿你的筆跡。這樣的人,除非有背主的嫌疑,否則你最好對她好一點,別讓她過得太慘了,否則很容易有後患的。至少,也要讓她知道,你心裏是關心在意她的,只是為了她着想,才會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冷淡。這樣她心裏對你少些怨恨,也省得日後生事。」
秦錦華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繪春……日後會生事麼?
秦含真見她這樣,暗道一聲罪過,決定不帶壞小孩子了,便道:「算了,我去跟大堂哥說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