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時間一瞬間就飛逝了。
除夕,正下着雪,緋心換上了一身便衣,一個人走出了營房。
鉛灰色的天空像厚重的棉被,壓在人們頭頂,天上希希落落地飄灑着白色的雪花便成了從天上落下來的棉絮。地上的積雪已經沒過腳踝了,胡沖也本着慈悲為懷的精神給少年們放了來到軍機院的第二次假。
雪花噗簌簌地砸在緋心的帽子上。整個天地安靜得只能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
來到軍機院已經將近一年了,緋心仰頭看天,將身上的披風裹緊了,抵擋迎面吹拂過來的寒風。披風還是去年的披風,已經變得小了。緋心這一年長高了將近一頭,肩膀也變得寬闊起來,儼然脫去了少年的稚嫩,變成了一個健碩的男人。
這是緋心來到軍機院之後第二次去看妙緣。他心中有些愧疚,不知道那個有些柔弱的善良姑娘在軍機院中生活的怎麼樣了。
這次他要問問妙緣相思蠱有沒有出現什麼症狀,所以就一個人來到了瓮城,把汲圓和一直嚷嚷着要過來看看妙緣的曲寧都留在了軍機院中。
雖然他們三個已經相處得很好了,可是這個秘密卻是緋心必須要保留的。這也是為了他們兩個人的安危着想。
一路走着,瓮城中顯得有些冷清,不像是夏天的時候那樣人聲鼎沸的模樣,人們都團簇在小茶樓和酒館中,享受着冬日的一碗香茶或者是一盅清酒。
轉過一個街角,一家三口從緋心的面前跑過。只有四五歲大的兒子咯咯笑着在雪地上印下一串腳印,母親一邊追趕,一邊叮囑小傢伙要注意腳底下的冰。父親跟在兩個笑着追逐的人後面,提着一個牛皮酒袋喝着,臉色紅潤,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緋心看着這三個人從自己的面前經過,心中一個柔軟的地方輕輕地疼了一下。一股比寒風更加凜冽的冰涼感覺漸漸地從心底泛濫開來。
仰頭看天,天空中的雲層已經分開了,雪霧瀰漫中,太陽不瘟不火地照着。
天地這麼大,世上這麼多人,又有誰能看見那個仰頭看天的人眼中噙着的淚水呢?
緋心重重地嘆了口氣,向一邊轉過去,避開了那歡笑着的一家人,從旁邊的胡同中穿過,徑直朝承客樓走去。
「公子你來啦!」妙緣笑着迎接緋心。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最近還好嗎,軍機院有些忙,一直沒有什麼時間來看你。」
「不礙事的,公子不用經常記掛妙緣,我一切都挺好的。」
緋心也看得出來妙緣的精神不錯,臉色紅潤,眼睛明亮,氣色非常好。
不過緋心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有沒有感覺身體有什麼異常,任何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妙緣羞澀地低下了頭,「肚子有些疼……」
「哪裏疼,指給我我看看。」緋心眉頭皺起,有些焦急地說。
妙緣臉上更紅,聲音如同蚊衲,「就是肚子疼,公子你不要問了……」
緋心雖說心思通透,可是畢竟是男孩,從來對女孩子的事情不了解,又怎麼會知道妙緣害羞在哪裏。只是看到妙緣整個臉都一直紅到了耳朵根,以為妙緣體內相思蠱發作了,頓時焦急起來,起身就朝門外走去,「不行,我去找個大夫來。」
妙緣一看到緋心就要走出屋去,也急了起來,「公子!我只是來月事而已!」
喊聲雖然不大,可是也讓真箇承客樓的大堂裏面的客人們都聽到了。一時間所有人都停住了說話,看向妙緣和緋心的方向。
妙緣羞愧不堪,一張小臉頓時沒地方放了,只能埋到雙手之中。
緋心雖然臉皮比較厚,這時候也有些尷尬,撓了撓頭,解圍一樣笑了兩聲,坐到妙緣旁邊不說話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妙緣把兩隻手放下,看了一眼緋心,「公子,給我講講你在軍機院裏面的事情吧。」
緋心點點頭,「有些無聊,你想聽嗎?」
妙緣點了點頭,「嗯,我想聽。」
「開始的時候就是跑,繞着演武場的廣場跑,然後就走出了軍機院,到周圍的山丘和樹林裏面去跑。後來我們被帶去了一個地方,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深谷,裏面長滿了參天的大樹……」
妙緣露出心馳神往的神色,認真地聽着。
「我們開始練弓箭,長弓要用六石力才能拉開,最後要用五支箭矢在靶上擺成十字星型,不僅僅如此,箭頭還要全部沒入楊木箭靶才算合格。」
「是不是很難?」
「確實很難,為了實現那個樣子,我們在那裏練習了將近四個月,每個人都至少射出去五千多支箭。到了最後,還是有很多人嘗試了七八次才成功。」緋心沒說他自己其實早就射出去將近十萬支箭了,右手的手指都因為拉弦而長了厚厚的繭子,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三根手指頭都因為繭子而變得沒有了感覺,摸起手中的水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更沒有說,其實胡衝要求的只是五星十字,而緋心已經能夠完成九星十字,就是在五星十字的四個十字的尖端分別釘上另外的四支箭矢。
「嘻嘻,那上次來的那個胖胖的只知道吃的傢伙呢?他過了沒有?」
想起汲圓,緋心禁不住笑了,「他最後沒參加射箭,胡教頭給他安排了另外的一項測試,讓他拿着一面四十斤重的圓盾擋住胡教頭射出去的一百支箭。」
「哦……」妙緣覺得怎麼那個胖子受了這麼好的待遇,不就是舉個盾牌擋箭嗎,除了那盾牌比較重之外,其實也沒什麼啊。
緋心當然看出來了妙緣心中的想法,「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胡沖射箭的時候是在不停地走動,從遠而近,到了後來簡直就是與汲圓貼身而斗。要想用一面圓盾全部擋下來所有一百支箭,需要很敏捷的身手,不經過苦練是不可能做到的。」
「哦!」妙緣在腦中想像了一下那種場面,頓時覺得汲圓仿佛也變得厲害了起來。
「那他還是那麼胖嗎?」妙緣總是將焦點放在汲圓的體型上。
「是,還是那麼胖。」緋心眼中也有了笑意。
「那豈不是變成了一個敏捷的胖子?」
緋心愣住了,終於笑了出來,「確實變成了一個敏捷的胖子……不過最後,汲圓還是因為不小心把屁股露了出來,被胡沖逮到機會一箭射到了屁股上,在床上躺了十來天才好。」
妙緣想像汲圓扭動着肥胖的身體用手中的盾牌不斷擋下前面射來的箭矢,卻最後被一箭射在了屁股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來。
緋心也哈哈大笑起來。他從寂寧塔出來,心中一直悲戚,所以也難得笑得出來,今天與妙緣暢談,終於從沉鬱的心境中有所解脫,暢快淋漓地笑了出來。
「公子,你笑了。」第一次看到緋心笑得這樣自然,妙緣不禁感慨說。
妙緣也是心思靈透的人,看到緋心公子從最開始的冷峻生硬變得柔軟溫和起來,甚至今天已經走出了悲傷笑了出來,妙緣高興極了。
緋心漸漸收斂笑容,「軍機院明年開始就要進行九色奪旗大賽,可能我以後半年多時間都不能來這裏看你。在瓮城中呆得還自在嗎?有什麼困難?」
「有梁大人的五十個金銖,怎麼會有什麼困難?每個月的錢都夠這瓮城裏面的人活一年了。」妙緣從小吃苦吃慣了,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這麼多錢,「瓮城中也沒有我要乾的活,每天都只是無所事事。為了打發時間,我把錢都用來買書看了,不過時日多了看得也膩煩了。這幾天我找到了一個經常來承客樓看病的大夫,每天給他十個銀錠,跟他學一些治病救人的醫術,雖然只是一些皮毛,不過我想總會有一天能夠用上的。」
「那我就放心了。」緋心點了點頭,他原本還擔心妙緣在瓮城裏面會憋出病來,現在看來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