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到底是誰?」
小屋裏,衛始、衛開、莫言三人避開眾人,悄悄聚在一起。
「我不相信公主會被美色所迷。」衛開先說。
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公主不可能不知道楊雲海送來此人的用意,如果只是作戲的話那也沒關係,可他們都看得出來,公主是真心相信那個男人的。
他們中間就有人開始有點不安了。他們一開始追隨公主從蓮花台出來,一半是感動於公主的大義,他們中就算有人從來沒去過摘星樓,沒有嘗過鼎食,但比起大王、龔香、蔣家一流,他們寧願站在公主這邊。
一半則是不想繼續苟活,所以他們選擇慨然赴死。
……但沒死成。
這點真的所有人都沒想到。
而且到遼城來以後,局面反而慢慢打開了,在所有人都沒有發覺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公主所處的環境一日比一日好。
到了現在,他們已經不是時刻準備着去死,壯懷激烈的去死——現在誰這麼想誰是傻子。
他們都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已經開始了。另一段嶄新的人生,在死之前可以再好好感受這個世界。甚至公主還許諾他們可以重新站起來!
沒有人捨得離開公主,人人都相信公主,依賴她……
公主是屬於他們的。
不是說他們沒有想過公主身為女性,以後可能會有丈夫,會生子,如果是公主的孩子,他們一定會好好撫養他長大的!
但是……一個只有一張臉的男人?
就好像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洞,惶恐、不安、恐懼。
公主……會拋棄他們嗎?
衛始、衛開和莫言以前就認識,三人能在蓮花台重逢也是「緣分」。
對於侍人中間出現的這種流言和徵兆,他們都認為必須立刻解決。
不排除除掉某些人……
衛始點頭:「我想公主以前就和他相識,才會半點不疑。」而且,那個男人正是為公主而來。
當年的半夜相救,今日的千里投奔,足以證明他對公主的一片真心。
至於愛情?他沒在公主臉上看到愛情,看到的只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莫言手指輕點膝蓋,道:「我相信你,你以前就風流,這種事瞞不過你的眼睛。」
衛始不太好意思的清了清喉嚨,「些許舊事,就不要再提了。」他以前和莫言爭女人,十回有八回都是他得手。
「公主信他,我們卻不能信他。」至少要再看一看。
莫言說完,按膝起身,臨走前突然說:「阿梅他們幾個……」
侍人中有幾個人因為公主態度的改變而突然產生了畏難和厭世的情緒,繼續放任他們下去,勢必會影響更多的人。
但要他們下手幹掉同伴,又狠不下這個心……
衛始嘆了口氣,「再等等……」看他們會不會明白過來。
黃老和阿布就住在了滄海樓後面的小屋子裏,和粗役們住在一起。倒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因為挨着廚房,平時兩人也很積極幫忙做飯!這兩天臉都吃圓了一圈呢!
蟠兒和龍涎也同樣住在後面,最叫阿布吃驚的是,蟠兒天天心心念念要回到公主身邊,現在見着公主了,卻只是每天去見上幾次,然後還回來自己坐在屋裏不知道在幹什麼。
黃老從灶間鑽出來,抱着一大包的蒸餅,喊阿布:「快快快!接住!」
阿布飛快的跑過來,接過還燙手的布包,兩人飛快的穿過長長的庭院,跑到了蟠兒暫住的屋裏。
蟠兒正倚在案上讀書,看到他們衝進來,笑着起身,去把門關上。
龍涎笑道:「又拿多了吧?」他往窗外看,果然見灶間有粗役緊跟着跑出來,卻站在庭院外不敢靠近,只敢遠遠的望着這邊。龍涎在窗口對着粗役遠遠一揖,那粗役不知該跪下還是該躲開,一閃念的功夫,已經看不到龍涎了。
粗役們做飯是有數的,大概分三等,他們來了以後就分成了五等。
第一等自然是公主,二等是侍人和宮女,三等是粗役。現在添了他們四人,蟠兒和龍涎的飯就排在了第三等,一天兩頓,有蒸餅,有鹹菜,有湯。第四等不是黃老和阿布,而是粗役們——自家人當然可以多吃一點啦。黃老和阿布是第五等,本來是一人一天兩個餅,但黃老和阿布都知道在這種地方吃飯,如果不自己去搶,那到最後連一塊餅也吃不進嘴裏。
他們做得比這個更過分一點,每回都會搶先把食物都偷走,然後逃到蟠兒這裏。
粗役們不敢靠近蟠兒的屋子,他們連庭院都不敢踏足,更別提闖進屋來把吃的拿回去。
蟠兒在發現黃老和阿布會偷食之後,立刻就去找公主了,當天就有侍人來告訴粗役不許打架,如果有人搶吃的,他們也不能打架,更不能殺人,至於飯可以再多做一點。
「幸虧大哥你還在!」阿布盤膝坐下,一手拿一塊餅一起往嘴裏塞,立刻塞得兩腮滿滿。
如果蟠兒已經跟公主住到一起去了,那他和黃老就沒這麼多吃的了。
黃老是吃也不忘,說也不忘,一手拿餅,一手拿鹹菜,一邊語重心長的感嘆:「唉……你現在這樣,可不行啊……」
他看得清楚,蟠兒這是回來得太晚,公主身邊沒他的位子了。
蟠兒笑道:「您不必替我擔心,公主自有打算。」
黃老突然發現蟠兒變得不同了,他好像安定下來了,不再惶惶然,以前他們在外面時,不管在哪裏,他都像是無法安心一樣,雖然看起來他們過得還不錯,沒餓死,沒凍死,沒被打死……但不像在這裏,這裏就像是他的家一樣。他放鬆的坐在這裏,就像這裏是他的家一樣。
黃老放了一半的心。看來蟠兒是真心追隨公主,只是不知道公主對他的真心又有多少……
「大家現在還是很在意蟠兒嗎?」姜姬問衛始。
衛始謹慎的說:「多少還有一點。」
她道:「那就先讓大家忙起來吧。」心事都是閒出來的,「阿武那裏的鹽土已經送到了,大將軍轉手就把鹽土給賣了。」
「對。」衛始說,「因為商人來得太快,楊家有一些人抱怨沒賺到多少錢。」鹽土存放在倉庫里,自然有人去偷。商人來得早,他們就沒來得及偷太多。
「大將軍估計又要出征了。」她道,「與以前不同,這回他可能是要主動出擊的。」不然不會主動屯積糧草,而且從他找姜武要鹽土來看,這次應該是他的計劃,由他主動。
衛始握緊拳頭,說:「只是我們沒辦法打聽出大將軍屋裏的事……」
「不用着急這個。」她說,「現在和以前不同,情勢很明顯。大將軍已經撐不下去了,他在找投降或者是停戰的機會。」
衛始愣了一下,「公主此話怎講?」這是怎麼看出來的?他只覺得楊雲海仗越打越厲害,找姜將軍要鹽土也是越要越多,遼城的商人也越來越多,新房子越蓋越多,明明一切都是好的啊。
「他已經打了兩年了。」姜姬說,「從去年年中起,他從阿武手中要的鹽土每次都會多三成。」
「這是因為他想多佔便宜。」衛始憤恨道。
「這也是目的之一。」她道,「但我覺得,他是沒錢了。」支撐不下去了。
在他有錢時,他花的是自己的錢,姜武出現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姜武可以給他送「錢」,鹽土雖然不是錢,卻比錢更好用,因為它可以隨時換成糧草和奴隸。
商人趨利而來,楊雲海做的是無本生意。
也要多謝馬商在其中推波助瀾。
但財物易得,士兵難求。這兩年間,楊雲海沒有一刻停止過買健奴,但他視若珍寶的正兵卻也在一場場戰鬥中越來越少。
這就促使楊雲海加倍去奪遼城其他人家的兵馬。
楊無人之名,再一次響遍遼城。
但就算是這樣,遼城的兵馬也不是取之不竭的。
就算楊雲海把遼城的兵馬都收到自己手中,他還真能永無止境的打下去嗎?
他千方百計留下她,是為了得到遼城,不是為了日夜不停的打仗,最後把人都打沒了,把家底打空。
「遼城有多少人呢?」她這兩年間出去,四城都逛遍了,到處都是新屋,舊屋也多數換了新主人,這是為什麼?
「因為……原來的主人死了。」衛始道,他恍然大悟。
「他一定在謀求一個可以停下來的時機。」她說。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但她也和楊雲海一樣,在等這個時機,在等他露出馬腳。
一切比她想像得更快,也更出人意料。
初到遼城時,她發現了遼城的畸形。這也讓她升起了將遼城拿到手裏的想法。
所以,她才會想催肥楊雲海。
催肥他,引人來與他相爭!
遼城的畸形意味着誰擁有最多的兵馬,就意味着有最大的權勢,這未必是獨屬楊家的。
姜武的到來是個意外,她一開始是打算利用商人的,不過姜武的出現讓一切變得更容易了。
她讓姜武無限量的供應鹽土給楊雲海,養大他的野心,吸引更多的商人。
對商人來說,賒賬是個用得很熟練的手段。
——但這些商人是為鹽土而來,遼城沒有鹽土,楊雲海手中也沒有,姜武才有。
然後讓姜武不再給他鹽土。
讓以馬商為首的商人也不再給楊雲海送糧草,並向他要賬。
已經習慣了姜武的予取予求,再讓楊雲海掏自己的錢會讓他肉疼百倍,但他還是會掏的,因為沒錢就意味着沒有兵。現在的遼城不是他父親那時了,他手下可沒有那麼多忠心的將領,可以替他分擔,可以給他送錢。
——他已經把老人都殺光了。
新的小將領,家底根本不豐厚,何況楊雲海會相信他們嗎?會把自己內囊罄盡的事告訴他們嗎?
肯定不會。
度過這次難關後,再讓姜武以鹽土「賠罪」,繼續大量的給楊雲海送鹽土。
馬商等人也會繼續大量的送糧草給他。
如此幾番後,當探得楊雲海已經再也沒有錢拿來付賬時,姜武再次不給鹽土,馬商等也不再送糧,逼遼城兵營譁變,姜武就可以順勢接管遼城,逼楊雲海下台。
彼時,楊家老人盡數被楊雲海自己斬去,遼城是一個新城,姜武收到手中,不費吹灰之力。
本來應該是這樣,但就在她打算利用這次楊雲海主動出擊的機會讓他再好好的欠一大筆賬時,楊雲海帶兵出征,大敗而歸,受了重傷,一命嗚呼了。
「死了?」她仍不敢相信,可在滄海樓都能聽到前面傳來的哭號聲。
「公主,現在城裏要亂了,我這就帶你出城吧!」衛始道。
「你說過有人想去找姜武。」她說,「馬上去找這幾個人!叫到滄海樓來!你們統統都帶上兵器,把不聽話的人殺了,留下一個聽話的!他們是楊雲海親手提拔起來的,楊家的兵都認識他們,帶着剩下那一個,把現在遼城的兵都收攏起來,趕到軍營,封營,封城!」
衛始驚呆了,「公主……」
姜姬站起來,「趁着外面的人知道的還不多,先封府,封鎖楊雲海的死訊。」
「封營,封城後,把城中的商人都聚集起來,殺一批,留一批。」
她對衛始說,「放一個商人去給姜武報信,讓他帶兵來接管遼城。」
然後,遼城就歸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