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聽到弓箭聲就條件反射的要躲到車內的箱子裏去,而車外紛紛擾擾聲音極多又亂,他一個都不敢信,現在只恨手中的刀太短!
他握着匕首,心慌的要跳出喉嚨。
不過這車倒是一直沒人動,也沒有人要闖進來。直到外面的人聲從遠處漸漸涌到車前來,少頃,姜奔在車外道:「爹,抓住一個人。」
他等了很長時間,才聽到姜元在車內說,「什麼人?」
姜奔猶豫了一下才答道:「一個少年。」
另一輛車裏,姜姬把剛才藏進懷裏的餅掏出來,問姜虎:「小孩子?」
一個小孩子來刺駕?
「是附近的人嗎?」姜姬不相信這是個刺客,說不定是附近的人跑錯了。
姜武也在懷裏藏了不少餅,此時一邊拿出來一邊吃着,說:「不知道,我沒見過。那孩子身上一件衣服都沒有。」
「沒有衣服?」
「跑的時候扔了吧。」姜武很了解這個,跑的時候衣服是很礙事的。
姜姬看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剛才她其實也想過脫掉它的。
蔣偉匆匆而來,一眼就看到被壓趴在地上的憐奴,跟着就被憐奴嚇了一跳。在蔣家也是錦衣玉食捧大的,他還見過蔣淑給他梳頭呢,怎麼才幾個月沒見就成野人了?
只見憐奴渾身赤-裸,頭髮亂糟糟在頭頂抓了個髻,用野草胡亂一綁,四肢俱是泥污,如果不是看臉,他可真不敢認了。
姜元還縮在車內不出來,蔣偉揚聲道:「何方小兒?膽敢犯駕?拖去砍了餵狗!!」
憐奴在地上動了下頭,沒有出聲,也不求饒。
姜元在車內看到,心中倒是一動:此兒或可一用。
如果說姜元現在信誰,那就只是姜奔幾人了。等他歸國後,身邊的人只怕都來自各家,各有其主,他需要更多忠心於他的人。
他掀起車簾,朗聲笑道:「蔣公休怒,我看這小兒年紀幼小,只怕並不懂事。」他一手握着匕首藏在背後,一手對着趴在地上的憐奴招手,「小兒,過來。」
按着憐奴的人放開了手,憐奴抬起頭,露出瞎了的一隻眼睛。
姜元愣了一下,笑得更加和善了。
憐奴這才站起來向他走去。迎着日光,他渾身像玉一樣瑩白生光,那泥污絲毫不損他的美,他的手腳修長,仿佛亭前修竹,姿態落落大方,不似猥瑣之人。只是那瞎了一隻眼睛令他的臉變得扭曲起來,眉目都皺縮着,可另一隻完好的眼睛卻如秋水一般,讓人不免去可惜,如果雙目完好,這將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少年。
姜元觀他身姿步態就知道他不是農家子弟,這樣他的眼睛更讓人好奇了。
他道:「你可有姓名?」
憐奴拱手施禮,「無姓,生我之人為我取名:憐奴。」
這個名字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姜元嘆道,「我觀你不似凡人,為何到此?又為何見我?」
憐奴露出一個猙獰的笑來,突然大聲道:「我聽說蔣淑那老匹夫死了!我是來鞭屍的!!」
蔣偉恰到好處的吼了一聲,「豎子可殺!」說罷撥出劍就沖了上來!
姜元頓時大驚失色!誰知道蔣偉衝過來殺的是誰?他慌忙要往車內躲,卻見憐奴手無寸鐵,悍然迎了上去!
勇也!!
姜元在心中贊道。
蔣偉當然沖不過來,馮甲、馮賓、馮瑄和其他的人早就撲上去抱腰抱胳膊抱腿了。馮甲把蔣偉的劍奪下來扔在地上,轉頭問憐奴,「小兒,你與蔣淑有大仇?」
憐奴仰頭道:「蔣淑欺我母!」
有道理,子為母復仇,雖說要鞭親爹的屍,也算勇壯。
馮甲道:「可我觀你言行舉止,蔣淑對你未必無恩。」這說話做事又不是天生就會的,憐奴這樣說起來,比後面的姜元還像樣呢。
憐奴:「一飯之恩罷了。怎可比殺我母,毀我身之恨?」
這樣說就更合理了,如果說殺母之仇不夠,瞎了一隻眼睛這仇怎麼也夠了。
蔣偉此時「突然」想起來,指着憐奴大罵:「原來是你這賤畜!原來你還未死嗎?」說完就要掙開拖住他的人,繼續鍥而不捨要殺憐奴。
這仇看來結的很深啊。
周圍的人都想看蔣家的笑話,一聽原來還是蔣淑的兒子,他兒子恨他恨到要鞭屍,啊,這八卦很有意思啊,一定不能錯過。
在兩人的罵戰中,大家很快拼出了前因後果。
話說,在蔣淑是個六旬老翁的時候——憐奴稱其為老畜生,遇上了一個趙國來的歌伎,歌伎年輕貌美,一下子就傾倒了蔣淑,令蔣淑強取豪奪,把這歌伎給霸佔了。雖然歌伎身份低賤,但人家年輕,不想侍候這麼老的蔣淑——大家認為這很正常,就一直反抗,反抗不了,憤而自盡,可她卻已經被迫生下了憐奴。
蔣淑覺得這是件醜事,就偷偷將憐奴養在蔣家。但憐奴還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可惜年紀小報不了仇,但他一直是恨着蔣淑的。
蔣淑出於愧疚對他還不壞,但蔣家其他人都對他很壞,鑽褲襠都是小事了,□□喝尿都有過——當然憐奴當場就報復回去了,不過這個就不必說了。
蔣偉在旁邊扮憤怒,聽到這裏險些破功,別人是餵他□□喝尿了,怎麼不說他當時就把那幾個傻小子給按在屎尿堆里了呢?還坐在人家頭上又拉又尿的,蔣淑找過來時險些沒被臭暈過去。
不過當他們長大後,小時候的手段就不夠用了,變本加厲之下,憐奴沒了一隻眼睛。蔣淑暴怒,不但不理會憐奴殺掉的那個少年家人的質問,過了幾年,就悄悄令人將那一家給送上了黃泉路,雖然那一家也姓蔣。
現在看着這個站在地上坦胸露體也自若的少年,蔣偉心中道:大哥,這個你珍愛如寶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憐奴捂住眼睛,「我既瞎了這隻眼,就當還了蔣氏的養育之恩,從此,我們恩怨兩消!」
說是這麼說,只是看他的樣子,誰都不信他說的恩怨兩消。明擺着還是要繼續記恨蔣家的。
蔣偉冷笑道:「豎子可笑!你既是我蔣家血脈,我就送你一程!」他點出這句,這就成了家族清理門戶,馮營幾人就不能出手了。
他執劍上前,憐奴擺開架勢準備迎戰,身後姜元說話了,他道:「既然恩怨兩消,你可願服侍我?」
蔣偉一愣,馬上道:「大公子此言何意?」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對姜元很不客氣。
憐奴奇怪蔣偉怎麼突然跟小了四十歲一樣,嘲笑的看着他。
蔣偉暗恨的瞪過去:小兔崽子!膽越來越肥了!
姜元還是微笑着說:「我身邊少個侍從。」
蔣偉步步緊逼:「我可將我身邊從人相贈!」
馮營道:「既然大公子喜歡此子,不如就留他一命吧。」
蔣偉怒目圓睜,氣得臉都紅了,轉頭去瞪馮營。
憐奴哈哈一笑,大步走到姜元身前,行五體投地大禮,聲似黃鶯,大聲道:「憐奴願侍候大人!」
蔣偉怒道:「你……!」他想上前把憐奴抓回來,馮瑄抱劍往前一擋,笑道:「蔣公息怒,這也是一段佳話。」
姜元笑着讓他上車,道:「不要叫大人,叫我爹爹吧。」
這是允他姓姜了。
蔣偉此時動了真怒,目眥欲裂。
馮瑄吃了一驚,仔細想想,也覺得可以理解:畢竟是蔣家血脈,此時卻要認旁人為父,縱使是養子,也是半仆之身。
對蔣家來說是羞辱。
憐奴恍然想起那日午後,蔣淑給他梳發,在背後溫聲問他:「為何不喚我父親?」
他說:「憐奴想只做憐奴。」他是憐奴,才有這樣的蔣淑;當他不是憐奴,見過的也不會是這樣的蔣淑了。
蔣淑摸着他的腦袋笑着說,「這樣想的你,才正是我的兒子!」
他對姜元垂下頭,輕聲應道:「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