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些屍體看起來什麼時代的都有,至少有上千具。而這也許只是那個白袍兇徒藏屍地的其中之一,這麼多年來,他親手殺掉的修行者可能就有幾萬人了,而間接的鼓動戰爭造成殺戮的死亡之眾,已經無法估量。
最可怕的是,這個人經歷了上萬年甚至更久的歲月,卻一直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是錯的。他認為修行者是這個世界的毒瘤,只有將全部修行者都剷除,世界才會太平下來。
他活了那麼久,殺了那麼多人,得到了那麼多的寶藏和傳承,自身的修為之恐怖已經到了不可預估的高度。而且這個人無與倫比的狡猾,他有很多張面孔,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也許有一天他就站在你面前侃侃而談,你也認不出來。
陳少白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這個人一定在大羲。」
「為什麼?」
猴子問了一句。
陳少白分析道:「佛宗這麼多年來還算穩定,就算仙宮遺址出現之後也還算克制。但是大羲不一樣,大羲這些年來的異動太多了。尤其是陳無諾,你們看看他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千古一帝,是最仁義寬容的帝王。可是呢,他的心態也許已經完全扭曲了。我父親說過,越是自信強大之人,其實心理越是脆弱,越容易被人欺騙。」
安爭點了點頭:「少白說的有道理,陳無諾這些年的舉動確實有些不太對勁。」
猴子問:「咱們現在怎麼辦?」
安爭看了看那些屍骨:「先把人都葬了吧,然後離開這。軒轅仙宮裏一定還有什麼秘密,也許距離我們並不遠了。」
眾人一起動手,將所有的屍骨從密室里搬出去,在外面找了個地方掩埋。那麼多的屍骨,很多已經分不出來誰是誰的。安爭他們發現那些年代久遠的屍骨已經隱隱有骨玉跡象,也就是說這些人死的時候最起碼已經超越了大天境,是聖者境的修行者。可是他們卻死的如此的憋屈,在那陰暗不見天日的密室里被人謀殺。
與此同時,金陵城。
聖皇陳無諾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他桌子上放着的那麼多奏摺他一眼都不想看。雖然以往也會厭煩,不過他那樣強大的自律之下,他都能堅持下去。而今天,他一個字都不想看,一件事都不想做,只想就這麼睡一覺。等睡醒了之後,天下太平。
溫恩看着面前這個不一樣的聖皇,忽然發現陳無諾的兩鬢上忽然多了幾根白頭髮。他的心猛的一顫在這之前,他絕不相信會在陛下的頭頂看到白髮。
陛下,已經老了。
陛下,已經累了。
「溫恩。」
「老奴在。」
「朕錯了嗎?」
撲通一聲,溫恩跪下來叩首:「陛下,老奴有罪。」
「你有什麼罪?」
陳無諾緩緩的睜開眼睛,眼神里都是疲倦。他看了溫恩一眼,有些無奈的擺了擺手:「算了,你起來吧。朕只是有感而發,和你無關。你不用嚇成這樣,朕沒有怪你什麼,你也沒有做錯什麼。朕的話,和你說了你也聽不懂,是朕傾訴錯了人你派人去觀星閣,請閣主談山色過來。」
溫恩如蒙大赦,連忙爬起來:「老奴遵旨。」
沒多久,丰神如玉的談山色從外面大步走進來,看到陳無諾之後俯身施禮:「臣拜見陛下。」
「坐吧。」
陳無諾沒有睜開眼睛,隨意的指了指不遠處的凳子。
「朕可能是真的老了,記得以前朕就算是一個月不進食,一個月不睡覺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精力反而會越發的充沛旺盛。那個時候朕面前書桌上的奏摺,比現在還要多些,但是朕批閱完從來沒有超過一個時辰,現在差不多整天都在這些奏摺之中度過。」
「陛下不是老了,也不是累了,只是厭倦了。」
談山色微笑着說道:「陛下以往看奏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看奏摺,心意在此,精神專注。陛下如今看奏摺,看一份,倒是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在思考別的事,或是發呆。陛下只是堅持着而已,是一種習慣了。然而習慣也會改變,尤其是對一件事產生厭惡之後。」
「可朕是聖皇,朕厭惡這些,就是厭惡這個地位。」
「那是陛下的自責而已。」
談山色道:「臣聽聞,大周千歷時期,周聖皇四百八十年未曾上朝,是周國在位最久的一代聖皇,也是被譽為最了不起的一代聖皇。千歷一朝,戰爭無往而不利,經濟發展迅猛,是大周最鼎盛時期。所以,陛下的事事親力親為,未見得就是最正確的。」
「你是讓朕也學那千歷皇帝不上朝?」
「臣不敢。」
談山色道:「臣只是覺得,陛下太辛苦,長年累月做這一件事,誰都會厭煩。陛下何不放下一段時間,放鬆一下?」
「那天下事誰來管?」
「大人們自然會為陛下分憂的。」
談山色垂手道:「臣只是如此想,或是幼稚了。只是覺得陛下如此辛苦,臣心裏也不安。不如這樣,金陵皇陵里的那個人差不多成了,陛下親自去看俺看?」
陳無諾的臉色微微一變:「朕確實應該去看看。」
他站起來,轉身往外走。談山色嘴角不易察覺的露出一抹微笑,起身跟在後面。也不知道為什麼,溫恩感覺自己很討厭這個人。總覺得這個人就像是一條毒蛇,隨時都會起來咬人。走了幾步之後陳無諾忽然站住,看了談山色一眼:「你先走一步去準備一下,朕想起來還有些事沒有處理,稍後朕再過去。」
談山色垂首:「臣遵旨。」
他轉身走了,看起來那麼的風度翩翩。
看着談山色的背影,陳無諾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陰冷:「溫恩,你覺得這個人如何?」
「老奴只是個太監。」
「這個人很有意思。」
陳無諾站在院子裏,去擺弄他種的那些菜:「他背後藏着很多事,以為都能瞞住人,但是朕卻查到了不少。他這些年確實為朕做了很多,勞苦功高。若沒他,觀星閣的事不可能進展的那麼順利。正因為他覺得知道了朕太多的事,所以有所準備,給自己創造了一個分身放在外面,且沒有為分身開悟他一直以為可以藏的很好,朕卻早就知道了。」
溫恩心裏一震:「陛下是說,這個人有異心?」
「他?」
陳無諾搖頭:「朕到現在為止,也看不清楚這個人。他對於天象的理解,世人不可及。所以朕還需要他,只是朕有些想不明白天象上的事,真的是需要至高的天賦才能讀懂的嗎?」
溫恩想了想回答:「若每天對着天象看,看的時間久了,應該就會所悟更深吧。術業有專攻,他只做這一件事而已,若陛下只做這一件事,比他會更好。」
「哈哈哈哈哈」
陳無諾哈哈大笑:「你說的有理,不過是看的時間久一些罷了。」
他大步往外走:「去皇陵,朕的那個大殺器,終於快要派上用場了。」
距離金陵城一萬八千里的武當山,正是山桃花開的幾節,整座山看起來都變成了粉色。然而在很久很久之前,紫霄宮大殿門口的那株老桃樹就不再開花了。從金陵城歸來的張真人站在老桃樹旁邊,看着那一樹的綠葉卻沒有一個花苞而怔怔出神。當年老桃樹被天雷劈了一道,一分為二,誰都以為它會死去,可是它又活了千年。雖然看起來樣子難看,可是卻有一種誰也不敢蔑視的沛然生機。
在老桃樹對面,站着一個身穿白衣的年輕道人,一臉迷茫的看着老桃樹。
「你走了多久了?」
張真人忽然問了一句。
白衣年輕道人正是風秀養,他仔細思考後回答:「不記得了只是感覺自己定不下來,總是要去尋找什麼才安心,然而找不到,卻越發的不安心了。弟子心裏只剩下矛盾,每及深夜,便會覺得自己身子裏是空的,沒有靈魂。弟子以為,那是弟子還沒有尋到屬於弟子的道,所以走遍天下,嘗試做好人,做惡人,做諸多事,卻依然沒有找到那道在何處。」
張真人微微嘆息:「有些時候,感覺會是對的風秀養,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帶回來嗎?」
「尊者要傳授弟子修行?」
「不,你不需要我傳授,我也傳授不了你什麼。我帶你回來,只是不想看着你死。你是個可憐人,僅此而已。」
他問:「當初你為什麼那麼偏執,要以這老桃樹的命根,換你自己的命格?」
風秀養垂首道:「弟子也不知道,只是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在說,這身體不是你的,這靈魂不是你的。所以弟子總是恐懼,便想着捨棄這命格,換上桃樹的,那便是屬於我自己的命格了吧」
張真人沉默良久,轉身離去:「當初我明明知道你的來意卻不阻止你,是因為看到了你的本心。但時機不到,你強奪都奪不走。現在你若要換,那就換吧。這老桃樹數千年不開花不結果,只是努力的為自己蓄養生機,怕是也在等你。」
風秀養的身子猛的一震:「這老桃樹真的是在等我?」
張真人已經走了,沒有進大殿,而是離開了道觀:「世上事變化萬千,我看不透徹了。你不要離開紫霄宮,那老桃樹的命格你取了就是,自此之後,你就在我紫霄宮潛心修行。至於你在人間遭下的孽,欠下的債,它也會替你還。」
就在這時候,一道天雷忽然之間從天空之中劈落,來的毫無徵兆。老桃樹上一道綠光飛了出來撲入風秀養的身軀之中,而天雷落下,轟的一聲將老桃樹劈的四分五裂。
撲通一聲,風秀養跪下來,朝着那已經着了火的老樹磕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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