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界的萬花節,素以萬花酒為飲,她走後那許多時日,他覺得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更何況是釀酒,只是這天家的顏面,不得不顧。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勉力釀了酒,用精美的酒器呈上,天后甚為心悅,「此等美酒天上瓊液,也唯有酒仙有此造詣。」
他輕蔑一笑,竟忘了自己還是酒仙。
她在凡間過的可真肆意,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人,從天界一別他以為消了孽障,原來不過是送了嫁衣,她滿心滿眼生生世世只為他一人。縱使千年囚禁日夜備受光耀之刑折磨,也不改初心。
愛情,真是個神奇的存在。
他不過陪了她數年光景,怎麼就非他不可了呢?
素聞酒仙千杯不醉,小仙們紛紛敬酒,他來者不拒,這是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失態,以前他都會一個人藏起來,把悲傷掩埋,不過那樣太累,他不習慣,也做不到。她總是輕而易舉的能觸到他的悲傷,戳穿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而他,心甘情願沉淪。
「清塵,夠了。」天衡奪了他的酒,想將他送回殿中,他今日喝了太多的酒,若是再醉了,只怕會平白惹出禍端。
天后冷淡的看着他們,她嫌惡的瞥了一眼天衡,緩緩收起神色,輕柔說,「酒仙怕是醉了,不如你便送他回去吧。」
雪國的夜亮如白晝,這個冬天的雪似乎格外久,格外的大,地上像是鋪了厚厚的棉絮,踩上去吱吱響。他裹着厚重的披風,在冬夜裏躑躅。
他徘徊了許久,聽聞他越發無道,日日寵幸那個女人。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妃,若不是因為他的突然失蹤,和外人快活,又怎會鬱郁成疾,而他人回了,平白丟了一顆心在外面。
我的父皇啊,你可真是朝三暮四。
母妃那般待你,你不配母妃的愛,她不過想留住你,而你狠心殺了她。那樣年華的一個女子,又怎麼忍心踐踏她的心。
那些曾經像是夢魘般揮之不去,像是雪上的污跡永遠也洗不乾淨。他的眉頭皺了一下,有烏鴉輕啼,這麼冷的寒夜,或許更適合熱鬧。
雪國的天,不應該如此平靜。
他垂眸下定了決心,宸國的先太后與雪國皇帝軟榻纏綿,真是天大的笑話,他想着,笑出了聲,「清軒,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他應着,今日的寒笙說不出的詭異,他周身的冷漠氣息似乎要把人凍死。清軒大概知道他為何如此,所以更加心疼。
「殿下,您真的要?」
「去做就是,本殿的決定何時變過?」他反問道。
雪國太子說一不二,天下皆知,只是此次他的決定或許是關係到生死,也許日後會後悔,所以清軒大着膽子又問了一遍,收到的是一個冷漠的眼神,他放棄了抵抗,繼續去做周密的安排。
寒笙緩緩往深宮走去,那個女人的寢宮此刻正傳出刺耳的纏綿之聲,「該終結了。」他輕聲道。
門口的侍衛見了太子殿下,慌忙去稟告,「太子殿下到。」
雪皇的好事被打擾,面上浮現怒色,他本想打發走寒笙,鑑於太子如今掌權,還是有所避諱,起身穿了衣服,昂首挺胸而去。
「笙兒,可有何事?」他慈祥的看着寒笙,語氣輕緩道。
「父皇,兒臣有重要軍情稟告。」寒笙站在風中,傲然抬頭,他的眸中閃爍着多種情緒,雪皇似乎看見了一種名叫恨的東西,他的心跟着顫了一下。這麼多年,他依舊沒有忘記嗎?
「你說吧,」他倚在門口,看着這個長大了的孩子,他對他太過苛責,又不曾好好對過他母妃,還是有些愧疚的情緒縈繞在心頭。只是礙於面子,從來不曾提起,這是父子二人永遠的禁忌。
「父皇你可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寒笙問道。
雪皇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愣了許久,喃喃道,「是你母妃的忌辰。」
寒笙的面色瞬間寒了下來,「你倒還記得,在我母妃的忌辰和別的女人顛鸞倒鳳,你可還念着她?」
雪皇沒了言語,如果沒有寒笙,他斷然想不起來,還有那個女子,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他一生見過何其多的女人,又怎會對一個逝去的人念念不忘,即便心中有愧。
「笙兒,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你難道還要懲罰父皇嗎?」
「是,我要你嘗嘗被懲罰的滋味。」寒笙道,他手中驟然出現一柄短刃,那紋飾那刀鋒,雪皇再熟悉不過。是他當年一時興起殺害寒笙母妃的兵刃,他記得他下令銷毀了,可這把短刃上的血跡告訴他不是,那個噩夢依然存在。
那時寒笙還小,他覺得不會構成威脅,等他長大就會忘了,皇后一直悉心撫養,又怎麼比不過他的母妃。但現在他知道他錯了,笙兒一直記着當年的事,他駭然的想到一種可能,「你皇兄?」
「你猜,他是怎麼死的。」寒笙笑道。他拿着短刃比劃了一下,「我的父皇,您說會不會痛呢?」
雪皇這才清楚眼前純良的人有多可怕,他計劃好了一切。只為了一點點品嘗復仇的快感,原來一切都是偽裝,他要的,是他母妃的命。
「你要是對母妃好一點,我也不會那麼恨你。」
他說。
「當年你為了躲母妃,跑到外面去逍遙快活,居然還有了孽種,現在,你和這個女人把我母妃置於何地,你可知我看到她就想把她撕成碎片為我母妃獻祭。」
雪皇已經慌了,他這才明白了所有,原來他一直都知道,環顧四周,全是太子的人。他已經被困住了。
殿內的女子也匆忙的出來,看到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隨即鎮定下來,「太子殿下深夜闖后妃寢宮於禮不合,還請殿下自重,陛下您覺得呢?」
那女子笑着道。
「是該教訓,如此違逆,當處重罰,來人,押入天牢。」
「陛下,會不會太重了,」女子掩帕輕笑。
「宸國太后娘娘,怎麼管起我雪國的內政了,我們父子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嘴。」
那女子見被識破了身份,只能噤了口,手中帕子攥了又攥,懊惱不已。
「陛下你看他。」
雪皇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一聲令下無人聽命,倒是寒笙一臉好笑的看他窘迫的樣子,一個帝王如此,也是窩囊。
他見大勢已去,仍想掙扎,「笙兒,父皇對你苛責是為了你能成才,至於你母妃,父皇承認對不起她,那是一個誤會啊,是你母妃執意不聽我解釋,才釀成大禍,笙兒你就原諒我吧。」
他不再用朕,而是用我,想喚起寒笙最後的一點父子親情,他沒想到當年那一刀,徹底割斷了情誼。
寒笙眼底漆黑一片,「父皇,我忍了很久了。如果你不帶這個女人回來,我或許還會饒了你。」
雪皇嘆了口氣,他知道寒笙不可能原諒他,他的生命今天就走到了盡頭,他回頭看那女子,冷聲道,「她給你處置,我不奢求你原諒,但也不想你背上弒父的罵名。」
寒笙冷笑,他俯下身子看他父皇,這個他恭恭敬敬叫了很多年的父親,「你以為我便怕了?流言而已,我還有辦法處理,只是你到如今,該去母親那裏道個歉,也好告慰她在天之靈。」
他轉頭看那女子,這個顯赫一時榮寵萬千的女子,做了宸國的太后,亦做了雪國的妃子,當真是很有手段,只可惜這狐媚子的一生,也要終結了,「她我留着,我有我的用處。」
「你去懺悔吧,雖然母妃不會原諒你。」寒笙道。
這日雪國皇帝破例深夜出宮去了妃陵,在她墓前懺悔。他想着那些日子,有喜有甜,有苦有辣,他也曾捧她入掌心,後又跌她入苦海。
「是我造孽,一念之差害了你,笙兒大了,我知道不能求你原諒,只求你能託夢給他,讓他給我個痛快。」雪皇道。
他磕了幾個頭,他這一生從未低頭,這是第一次為一個女人磕頭懺悔,當年之事他不過心中有愧,現在才悔不當初。幽幽的嘆息,那忽明忽暗的燭火傳來一聲輕嘆,他驚了。
「是你嗎?可以見見我嗎?」
空氣又靜默了下來,他等不到回復,只能作罷。
出了妃陵寒笙已站在門外,他穿了血色的袍子,與他溫潤的氣質倒也不顯突兀,冷冷抬頭,「她,可曾原諒你?」
雪皇沒有應聲,緩緩道,「我這一生享盡了榮華與女人,權位帶來尊榮,也帶來無盡的孤寂,她是我遇到最好的女子,也是我最沒有珍惜的人。現在後悔也是無用,我只希望我死後,你能放下這份執念。」
寒笙不語,將手中短刃遞給他,「你該知道怎麼做。」
他背轉身,心口壓抑的厲害,他不喜歡這個父皇,恨他入骨,可當他回頭看到那倒下的身影,感覺心也跟着碎了,似乎命運總愛捉弄,他想要的總是守不住,得不到。從今後他心上只有天下,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