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開始,方白鹿親自來押這輛囚車,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坐在車上,那條馬鞭在手裏轉動的時候顯得很輕靈,卻沒有在馬身上打過一下。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兩個人果然很少聊天,尤其是關於案子的事,從那次聊過之後都默契的誰也不再提及。
「長安就要到了。」
方白鹿回頭看了黃念生一眼「一會兒進城的時候我會讓馬車走慢一些,你多看看長安是什麼樣子。」
「好。」
黃念生只是應了一聲,沒多說一個字。
「長安城很好。」
「嗯。」
「進城走一段就能看到雁塔。」
「嗯。」
「廷尉府現在的位置不在刑部那邊了,不然的話還能路過承天門外大街,你還能看到承天門,承天門後邊就是皇城,皇城正中就是宮城,朝廷各部衙的衙門大部分都在皇城裏,只有少數的幾個衙門不在,刑部在皇城東側,廷尉府現在在皇城西側。」
方白鹿今天的話顯然多了起來,似乎忘記了他說過的少聊天的約定。
「陛下就在未央宮裏,冬天的時候習慣在東暖閣,到了夏秋喜歡在肆茅齋。」
他更像是自言自語,黃念生只是不時點點頭,卻很少搭話,搭話也多只是一個嗯字。
「見了陛下不要怕。」
「嗯。」
「也許你還能見到珍妃娘娘。」
「嗯。」
黃念生忽然抬起頭看了方白鹿一眼「我能見到安國公嗎」
「他應該不在長安,我出長安的時候陛下讓他到東疆訓練水師新軍,在咱們大寧往東,過海有個地方叫桑國,桑人是一群盜賊流氓,曾不斷襲擾大寧東疆海岸,不少漁民深受其害,陛下想讓安國公把水師打造的更為強大,那樣就能遠征桑國,永除後患。」
「他很能打仗是吧。」
「是,很能打。」
方白鹿低着頭「我想着,都廷尉大人應該不會對你用刑。」
「沒關係。」
黃念生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來「是你先忍不住多說話的。」
方白鹿也笑,可是笑容之中有些苦澀「就要進長安了,進了長安我就必須把你交給都廷尉大人,我將會去辦其他的案子,今天應該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應該是的吧。」
黃念生還在笑,不知不覺間她的笑容也有些苦澀。
「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她問。
方白鹿點了點頭,他不該點頭,因為他是廷尉府千辦,而囚車裏的黃念生無論如何都是囚犯,廷尉府的人不應該和囚犯成為朋友,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應該,永不應該。
而且他知道,黃念生一定會死。
「真好。」
黃念生從囚車裏伸出手拍了拍方白鹿的後背「這個給你。」
方白鹿回頭看了看,她手裏拿着一個稻草編出來的螞蚱,簡直好像真的一樣,她那張臉上有些小小的得意,似乎方白鹿眼神里的驚訝讓她生出些許成就感。
「像不像」
「像。」
「我這些年就是靠着這東西生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娘走的時候我才十歲,要不然十一歲,大概就那麼大,力氣小,住下來的地方又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娘把我放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給我留了銀子,可我不敢亂花,想着得留着做路費,萬一將來有一天我忍不住要去找她不能連路費都沒有,小時候娘教我的用稻草編各種小東西,我學的快,只是想着我也做不了別的,於是就試試看,編了一些拿到集市上賣,不敢說話,只是把東西擺在那,居然一天全都賣完了,足夠我用十天的錢。」
她嘴角一直帶着笑,好像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再後來,鄉親們都知道我孤身一人,總是會有人在我門口放下吃的,我聽到敲門聲去開門,門口沒有人,但是會有飯菜。」
她看了方白鹿一眼「所以後來我再編這些小東西,大概一天可以編三十個,我每天只賣十個,十個就夠我一天吃飯用的,剩下的二十個就送給小孩子們,再後來我自己琢磨着會編的東西越來越多,還有個匠人師傅說我心靈手巧要收我為徒,嚇得我轉身就跑了,後來他就在我擺攤的地方旁邊擺攤,每天都在我面前做那些精緻巧妙的東西,我就好奇的看着,他在我旁邊擺攤一年半,卻一件都不賣,做完一件做下一件,一年半以後也一句話沒說,收拾東西走了,做出來的東西卻全都留給了我。」
她有些失神的說道「那時候是真的傻乎乎,不知道師父是在教我,他覺得我靠編這些稻草的小東西不能養活自己,想收我為徒我又沒答應,於是就在我身邊不停的做,他知道我學得會。」
黃念生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所以我開始做他做過的那些東西。」
她伸手把剛剛遞給方白鹿的那個稻草螞蚱拿回來,捏着螞蚱尾巴的部分一拉,螞蚱的形狀就變了,變成了一朵很漂亮很漂亮的小花。
「我教你吧。」
她說「你學會了這個,編一個送給你喜歡的姑娘,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我覺得她能收到你這樣的禮物應該會很開心,畢竟能喜歡的你的姑娘應該都也是傻乎乎的,好騙。」
方白鹿笑起來,然後默然。
隊伍終於到了長安城外,黃念生抬起頭看着那高大雄壯的城門樓怔住,她抬起手指了指「原來這麼大,我以為雲霄城的城門已經很大了,和長安城的城門比起來好小噢。」
「長安是大寧的都城,是天下第一雄城。」
方白鹿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忽然擺手吩咐一聲「停車。」
隊伍停下來,方白鹿取了鑰匙把囚車打開,吩咐手下人「你們先回廷尉府,告訴都廷尉大人我隨後就到。」
手下人都怔住,有人問了一句「千辦大人,這樣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她不是囚犯。」
方白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從來都不是,她進長安,不應該坐囚車。」
他伸手扶着黃念生從囚車裏下來,幫她把身上沾着的幾根稻草摘下來扔在一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黃念生「衣服有些土氣,一會兒進城我先帶你去買件新衣服,你得體體面面的進長安,體體面面的見陛下。」
黃念生真的像是個傻乎乎的女人,哪怕已經不再年輕可清純沒有離開她的眼睛,此時此刻的那雙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可她傻乎乎的嘴角還帶着笑「好啊,算是你給我的學費,反正我是沒有銀子還你的。」
方白鹿搖頭「不用還。」
廷尉府的人知道也沒法勸,所以趕着囚車先走,方白鹿和黃念生兩個人進了城門之後就又變得沉默下來,只是肩並肩的往前走着。
「想看什麼」
許久之後方白鹿問了一句。
黃念生沉思了好一會兒,回答「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距離廷尉府不近,而且不是一條路,如果那麼走的話必然會耽誤很多時間,但方白鹿沒說,只是點了點頭「恰好會路過茶顏姑娘的胭脂鋪子,我給你買一些。」
他還是習慣稱呼沈茶顏為茶顏姑娘,而不是公主殿下。
「沒用過。」
黃念生問「真的能讓人變好看」
「你不用變,土了吧唧的。」
方白鹿的回答有些欠揍,也顯得有些刻薄,黃念生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藍布碎花的衣服,再看看長安城裏那些女子穿的衣服,好像確實土了吧唧的,不是一丁點,而是特別土,所以她有些傷感。
「長安城裏的姑娘真好看,每一個都好看。」
「她們也土了吧唧的。」
方白鹿哼了一聲「她們土的是人,你土的是衣服。」
黃念生笑起來,更傻乎乎的了。
他們走着走着就到了沈茶顏的那家胭脂鋪子,胭脂鋪子對面就是她的綢緞鋪子,生意一如既往的好,鋪子裏的小姑娘們當然認識方白鹿,雖然方白鹿和沈冷走動的並不多,可這些姑娘們多機靈
「千辦大人。」
小姑娘迎出來「帶嫂夫人買胭脂」
「嫂夫人」
方白鹿楞了一下,看了看黃念生,他沒開口說話,黃念生卻搖頭「我不是,他是千辦大人,我是他的犯人。」
小姑娘根本就沒把這話當真,因為怎麼看黃念生都不像是犯人,想着安國公對夫人經常說的那些土味情話,小姑娘頓時恍然大悟「千辦大人要囚你一輩子嗎」
方白鹿長長吐出一口氣「幫我給她選一套衣服,選一些合用的胭脂水粉。」
小姑娘拉着黃念生的手進門「看我的。」
時間耽擱的有些長,女人選衣服選妝總是會很慢,用這些妝的時候就更慢,方白鹿卻一句都沒有催過,只是靜靜的站在門口等着,大概將近一個時辰之後,小姑娘帶着煥然一新的黃念生從屋子裏出來,方白鹿看到她的時候顯然楞了一下,恍惚中,她好像是個二十歲的少女。
「我喜歡。」
黃念生依然在笑,有些羞澀,有些不好意思。
「穿着這件衣服走,應該很美,抱歉,我看過價錢了,挺貴的,讓你破費了。」
方白鹿還沒有說話,忽然身後有人說話。
「再選幾套衣服,看着確實很漂亮。」
方白鹿嚇得連忙回頭撲通一聲跪下,不用看聽聲音也知道是誰。
「陛」
皇帝在方白鹿屁股上踢了一腳「起來說話。」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黃念生幾眼,然後招手「跟朕回家,讓她們把衣服選好了送進珍妃宮裏,算沈冷的,不用給錢。」
跟朕回家。
關於沈冷,不想缺了溫暖,他值得,這人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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