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上午時分,吏部驗封清吏司郎中賀永元再一次的將來打聽消息的一名勛貴給打發走。
連續三天,他實在遭不住這情況,想了想,出公房去吏部衙門裏頭找吏部尚書馬文升。
馬文升正在公房裏喝茶。
賀永元將情況說了一遍,叫屈道:「老大人,下官真沒有故意讓人無法襲爵。聽鎮遠伯顧士隆說,這是張使相在御前提的方案。與下官無關吶。」
「使相」就是如今樞密副使的別稱。賀永元知道張昭在馬文升這裏的印象很好。
馬文升如今年紀漸長,時年七十九歲,有點耳背且精力不濟,所以只管着吏部內的事,朝政基本不再管,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賀永元無奈的再高聲複述一遍,「老大人,此事還請你定一個章程。」
按照大明朝的制度,侍郎只是理論上尚書的副手,實際上的情況通常是尚書直接管着底下幾個郎中,獨掌部權。所以,賀永元直接來找馬天官來定奪。
馬文升道:「此事既然是顧士隆自願的,與吏部何干?你以吏部的名義給邸報、真理報、論道報分別去信一封,刊文把事情說清楚。
勛貴制度改革的事,張子尚前日已經親自到本部府中送了草稿,約時間詳談。本部下午就要過去。」
賀永元心中詫異,應了一聲。
京中勛貴們跑到吏部來打聽消息,頻率密集的差不多都算是「騷擾」的程度。馬文升也沒當回事,降等襲爵不是應該的嗎?他心裏看重的是「榮譽爵位」的設定。
當天下午在後軍都督府里「商議」時,馬文升就提出來,「子尚,名爵乃是朝廷重器,一旦開始售賣則必定是禮樂崩壞,乃是王朝末年氣象。」
之所以將會議地點定在後軍都督府,是因為林文寧這個新任的樞密主薄在此辦公。
他領着約五百多人的雜職官、吏員的「文秘機要司」相當於是整個樞密院的籌備委員會。軍中的大小事情目前都在此匯聚。
當然,文秘機要司里還設了一個副主薄,由英國公張懋的心腹擔任,專門對接英國公。
樞密院內張昭和張懋目前的職權劃分還是非常清楚的。主要是張昭管北邊的事務,邊軍,衛所改革。張懋管京營、十二團營,南邊的事務,以及和文官們對接。
因為張懋管的這攤子事務,人事權在兵部。。這也是兵部尚書劉大夏現在還沒有被文官、御史們罵下課的原因。
兵權都被樞密院都拿走那還了得?文官集團早把張昭的名聲搞臭。當然,如今這樣的局面對文官集團而言也很嚴峻。
雅致、安靜的小廳內,前面衙門院落里的喧鬧被阻隔。張昭、英國公張懋、馬文升三人圍坐在一張橢圓形的桌子邊。桌面上放着茶水,糕點。
桌後還有校書郎在記錄。
馬文升一代名臣,既然是和張昭在商議,當然不會上來就扣帽子,他說的是他的想法。
張昭對馬天官還是很尊敬的,這是一個一心為公的老頭,有古之名臣風範,解釋道:「老大人,所以在下只是建議售賣榮譽爵位。像朝廷正兒八經的爵位絕計不能拿出來賣的。這種榮譽只能在戰場上去爭奪。
而這個榮譽爵位隔兩三年就要重新審核。可以為朝廷帶來大筆的收入。」
英國公張懋喝着茶,老神在在。他對這個條款倒沒什麼異議。但對「降等襲爵」有異議。
馬文升聽完張昭的解釋,精神一振,雖然年老但多年的理政經驗還是讓他抓住關鍵點,「子尚,你的意思是這個榮譽爵位的售賣由吏部掌握?」
張昭道:「準確的說是由朝廷掌握。吏部掌握名單,稅務司收錢。將來但凡是收錢的事情,最好都劃歸到稅務司中,直接和國庫對接。」
馬文升就點點頭,道:「此事可行是可行。就怕此例一開,將來的大明君臣會把真正的爵位和官職拿出來賣。」
張昭倒是看的開,勸道:「老大人,屆時朝廷真缺錢到那一步,咱們現在什麼設立什麼制度都是白搭。」
這裏不得不吐槽崇禎皇帝一句,話說滿清乾隆時代就把官職拿出來賣。同知、道台明碼標價。像紅樓夢裏,璉二爺就捐了個同知在身上。滿清後面不也撐了一百多年?
朝廷缺錢搞什麼「募捐」?把官職拿出來賣啊!總能苟延殘喘一陣。國家都沒有了,還要制度幹什麼?
馬文升想一想,道:「這倒也是。」
張懋見馬文升端起茶杯喝茶,緩緩的說起他的看法,「子尚,降等襲爵太不得人心。你知道我這裏每日有多少人前來抱怨嗎?都是祖宗在戰場上拿命打下的基業,朝廷要收回去,誰會為朝廷賣命?」
張昭還沒開口,馬文升道:「英國公,本官看這一條是真正的為國家考慮。這個退出制度完全可行。大明的武勛這些年都乾的叫什麼事,京師上下誰不心知肚明?」
張懋一陣無語。但凡是個進士出身的官,只怕天然的就想把世襲的將門給弄死、弄殘。沒見他都學着看四書五經嗎?
張昭還是很給英國公面子,解釋道:「國公,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本朝武勛大部分都是太祖、太宗封的。傳到如今,子孫後代佔據高位,讓軍中奮勇殺敵的將士如何升遷?
如今大明國勢正盛,如朝陽噴薄,正對外兵戈方起之時,不給將士們爵位怎麼行?
我們要做的,不僅僅是嚴格的控制爵位的封賞,更應該建立起退出機制。」
張昭頓了頓,道:「我說一句得罪人的話。國朝世襲的武勛,滿打滿算的,只有兩百餘家。這些人如果覺得寒心,不願意為天子效力,那也就那麼回事。大明朝還有千千萬萬的軍人願意為天子、為國家效死。他們是沒有談判籌碼的。
當然,我並不建議強制推行,均採取自願的原則。以大明當前的國力,每年支付這兩百餘家世襲武勛的俸祿不是大事。
不願意融入這個新的體制,將來靠着一個世襲的爵位和俸祿,也就是個全家溫飽的水平。國公應該是知道情況的。」
狗急還跳牆。張昭確實沒打算強制推行,所以要顧士隆做個榜樣。
而國朝的武勛,說句實話,僅僅是靠那幾百戶、幾千戶的食祿,也真就是個溫飽水平。想成為豪門、世家,那得要搞別的產業或者拿到差事。
他現在指出一條新的路來:讀軍校,進軍中升遷,大部分武勛最終肯定還是願意跟着他走的。
當然,先反應過來的,得利會最大。後面扭扭捏捏,不情不願的,沒真本事估計也就喝點湯水。
因為,張昭的軍校招生制度看似公平,其實公平個屁啊。這年頭能讀書識字的,達到初中學歷的,大明朝普通的百姓能有這財力?反觀武勛們,他們的子弟讀書、練武的錢總是有的吧?
所以,張昭會在招生之外,專門給軍中一批名額。
實際上的政策還是有向武勛們傾斜的。他們起點高啊!但真等幾十年後,義務教育普及,國民的生活水平逐漸上來,這些武勛們的優勢就會被抹平。
現在就看各人的眼光。
張懋給張昭說的有點不痛快,蓋因他也是世襲爵位的得益者,但仔細想張昭的話,確實如此。他們這些人真沒有談判籌碼。不願意效力?有的是人願意爭取一個不世襲的爵位啊!
「問題就在於,大家現在就以為這是潛規則,不降等就無法襲爵。」
張昭攤手道:「這是吏部的鍋。他們是不收錢,就不給辦。顧士隆家境一般,所以拖了一年多。而不是非得降等。我只是拿他做個榜樣。」
馬文升咳嗽一聲,他宦海多年對下面撈錢的門道非常清楚,道:「此事老夫會拿出一個章程來。驗封清吏司那邊沒有特殊情況,一個月內需辦理完襲爵的手續。」
一代名臣是要麵皮的,這給張昭當面指出來,他總得把事情解決掉。
三人大致商議完,由校書郎把會議記錄整理一下,列出條款,然後各自署名,以此上書給天子。
張昭笑着道:「在下在後軍都督府這裏設了一個小食堂,有幾道小菜還算入口,難得老大人和國公今日來,晚上就在這裏對付一口如何?」
談完事情,搞清楚軍校招生的門道,張懋心裏也是一片輕鬆,很慶幸他的三子被免試送到皇家軍事學院中讀書,笑道:「我昨日進宮中,天子還夸子尚你搞吃喝很有一套,今日定要嘗嘗。」
馬文升本來都準備離開,他這個年紀、地位不需要給任何人面子,隨心所欲即可,給張懋說的來興趣,道:「哦?那老夫也留下來嘗嘗。」
文人士大夫嘛,對美景美食都是有需求的。孔夫子教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三人說笑着,往小廳外走,這時一名文書小官等在門口,上前道:「大帥,朝鮮國使者金善洪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