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灑了墨淹了一大片,將一切都籠在黑暗中。筆神閣 bishenge.com
樹梢上蹲着一輪慘澹的月,月色流瀉在京城連綿起伏的屋脊之上,映出兩道影子一路騰挪跳躍,如夜鷹翱翔,這二人其中一人穿着素白的長袍,一張小臉兒眉目間掩不住有幾分喜色。
而另一人頭戴斗笠,腿腳似乎有些不好,可依然擋不住他矯健的身手。
他們二人在一處諾大的府邸外駐足,此刻隱在不遠處的巷口,白寒煙探身向緊閉的大門看去。
&不知是問心無愧還是欲擒故縱,門口連守夜的侍衛都沒有。」白寒煙微眯雙眼盯着按察使王的府門,略譏唇道。
柳隨風偏頭看着白寒煙,黑紗後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似乎對他很有意見?」
白寒煙略略一怔,旋即冷笑道:「難道你對他就無懷疑,不然也不會隨我到此了。」
柳隨風將目光落在那大門之上,面色陰沉如水:「你說的不錯,王昕此人心機深沉,最難窺視,我們就從他下手。」
說罷他手腕靈巧一轉,從袖中飛出一柄小刀,微藍的刀光一閃,剎那間好像過盡了無數絢爛,夜色中仿佛流星一般,在指尖中倉促流逝,直直的插入按察使大門的門柱之上,白寒煙眯着雙眼盯着那把小刀,她認得那把刀,是林之番一案的唯一證物,青玉坊所制的飛刀。
柳隨風緩緩收回手,目光落在那把入木三分的飛刀之上,冷笑一聲,轉身就走,微瘸行了幾步卻見白寒煙仍停在原地冷凝着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柳隨風回頭迎上她的目光,神色略略一怔,卻輕笑道:「白姑娘,我知道遲早瞞不過你,但沒想到竟這麼快,你是如何發現的?」
白寒煙緩緩走近他,柳隨風斗笠後的神色她瞧不分明,可她知道大概是苟且偷生得百般無奈的模樣,她將眸光落在他的微瘸右腿之上,緩聲道:「那日在溧水河畔,江無極曾經說過,林之藩的右腿曾經受過傷,我當時只覺得他是有意挑撥,話中並非為真,現在想想,他倒沒有說假話。」
柳隨風嘴邊笑意越發深邃,輕聲嘆息道:「是我的疏忽。」
&之前告訴我林之藩的埋屍地,不過是為了證明林之番真的已經死了,好讓那個躲在暗處的人安心,如此你便可以用着他的身份繼續活下去,只是,你不夠聰明,放不下仇恨,過了五年你依舊要趟這片渾水。」白寒煙語氣平淡,聲音無波無瀾。
柳隨風斗笠後的眸子微暗,低垂下頭,白寒煙感覺他的瞳孔里攪着波濤駭浪般的殺意和仇恨,又聽見他陰沉道:「五年來我如地獄幽魂一般,日伏夜出活的苟且,更不敢以真面目世人,我也想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而不被人追殺。」
白寒煙眼裏積攢風雪,猛然出手扣住了柳隨風的咽喉,眼神兇狠如刀仿佛要將他凌遲,咬牙啟齒:「那你有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你親手所殺的白鏡懸的女兒來找你尋仇呢?林之番!」
林之藩聞言反倒松下一口氣,如蒙大赦的嘆息,此刻他並不打算還擊,被迫仰着頭,低聲道:「白姑娘,我並不是想為自己辯解。當日所為並非我所願,白大人出事前一晚,我家窗上忽然射了一把飛刀,上面夾着一封小信,信上寫着,我若不殺了白大人,我一家妻兒老小便會立刻死於非命,我別無選擇。」
父親的死狀猶在眼前,白寒煙只覺得胸口痛得無法呼吸,仇恨讓她眼底漫上血色如火燒燎原,手下更加用力分,她怒斥道:「林之番,不要給你殺人找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拿我父親的血來暖你妻兒的命,說到底你才是殺人的劊子手。」
林之蕃閉上眼承受着白寒煙的怒氣,歉聲道:「白姑娘,我等這一天也等了五年了,這五年裏我日日背負着愧疚。我雖殺了白大人,可我一家老小還是死於非命,我苟活於世,也是想找出殺死我一家的兇手,終究……是我欠了白大人一命,我願意以命償還。」
一滴淚從林之蕃眼裏滑落,滴在白寒煙的手背上,她抬起手一掌打翻他頭上的斗笠夜色,林之蕃的模樣有些憔悴不堪,仿佛比同齡人蒼老十歲。
&之蕃,你想要贖罪或者為你妻兒報仇,就跟我好好的合作,京城這湖平靜了五年,我已經將水面攪渾,剩下的就看你如何做了。」
說罷白寒煙甩開手,轉身離去,尾音拖長消失在靜默的深夜裏,又有蝕骨的寒意打在林之藩的心頭上。他幽幽的嘆息,緩緩俯身撿起地上的斗笠,又重新戴在頭頂,隨着白寒煙的腳步,一瘸一拐的消失在這黑夜裏。
第二日清晨杏花微雨,白寒煙站在青石巷子裏,看着地上片片被打落的花瓣懨懨的鋪陳着,一如這悽苦的人生,林之番站在他身後緩聲道:「我去了。」
&以為你是單刀赴會的英雄,以定力城府你比王昕差遠了。」
白寒煙沒有回頭,雙眼裏攪着波光,林之藩略皺眉,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低笑道:「白姑娘是讓我晾他一晾。」
細雨迷濛白寒煙的眸子,眸色看的不真切,但見她勾起唇角冷冷道:「過去一直被人牽着鼻子走,現在也該是我步下天羅地網掌控大局的時候了。」
柳隨風凝眉道:「你打算怎麼做?」
白寒煙低眉看着滿地殘花,卻是將話鋒一轉:「林之蕃五年前你從白府抬出我父親屍首時,在深巷裏聽到的子規夜啼,的確是柳隨風弄出的暗號,只是出了巷口卻是他的死期,你用銀針刺入他頭頂天靈穴,殺人於無形。然後在群龍坡下將他的屍首埋於此處,藉此冒着他的名頭活下去,的確是個好手段。」
林之蕃在細雨中悠悠喟嘆:」我只想看出那人一定會殺人滅口,不得以用他的名頭去尋我妻兒老小,可終究是晚了一步。我曾用柳隨風的身份與暗中的人聯繫,可不曾想那人真是趕盡殺絕,連柳隨風都不打算留下,只不過這京城依山傍水,若是打定主意想要逃也並非難事,我潛藏多年就是等的這一日。」
&然如此。」白寒煙緩緩轉身看着林之蕃,心中已有計較。:「先去找常德告訴他我父親貪污賦稅的銀子有了下落,看他如何行動,而你將此事放出風去,再做打算。」
&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柳隨風劍眉微蹙勾唇道:「好,的確是個好手段,我聽你的。」說罷整理好頭上的斗笠,抬腿消失在雨中。
白寒煙仰頭看着風雨,雨滴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她輕輕的嘆息,父親女兒不孝,讓你多年沉冤,如今是女兒為你報仇的時候了,你如果在天有靈就請保佑女兒。
&煙,你竟然躲在這兒?」
段長歌狂妄而邪魅的聲音在身後繞到她的耳廓里,白寒煙身子一顫,緩緩的垂下頭。
感覺頭頂上的雨絲被隔絕起來,原來一把青油傘遮在了白寒煙的頭頂,段長歌持傘走到她身旁關切道:「柳隨風倒是聰明人,先走一步,他竟然敢挾持你,膽子倒是不小。」
他低頭看了一眼兀自垂頭的人,段長歌嘆息道:「莫要再使性子了,紀挽月我已經救出來了,你跟我回去吧。」
白寒煙仍然低垂着臉,段長歌伸手去拉她,卻被她不着痕跡的閃避開他的手,他的手尷尬的僵在那兒,好半天,白寒煙見他深吸一口氣,好像極力隱忍着怒氣,柔着聲音道:」韓煙不要再折磨我了,跟我回去,倘若是你在意靈姬,待她傷勢好轉,我就會妥善安排,不會讓你…」
&長歌,還記得那日你答應過我什麼嗎?」白寒煙陡然抬頭看進他眼裏,出聲打斷他的話,段長歌神情一怔,蹙着眉頭似有惱怒,又有柔情,抿唇不語。
&說過,給我些時日,我會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如今,我需要的便是時間,段長歌請你放手給我一點時間和空間。」白寒煙神色平靜,語氣誠懇,眼裏全是誠意。
段長歌緩緩收回手,臉色卻沉了下去:「你不和我走,是在等他嗎?」
&兒,你在這兒。」紀挽月的聲音急急的插了進來,急步向着白寒煙走了過來。
眼前段長歌的漆黑眸子頓時失了光彩:「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語盡時,白寒煙的手臂已被紀挽月握在手心裏,白寒煙一直看着段長歌,咬緊嘴唇並沒有拒絕他。
天上細雨漓漓巷子裏的青石板更是打滑,白寒煙被紀挽月伸手一個用力便拽出了段長歌的傘下,她看着段長歌痛楚的眼神,心頭的疼痛絕不比他少一分,可父親的案子一驚迫在眉睫,她欠他的已經夠多,不想再拖累他,段長歌,如果她白寒煙經此一難,還活着一定去尋你。
&我…」
她隨着紀挽月的步子,一步一步的離開段長歌,越行越遠,細雨迷濛了她的眼,不知是否有淚,她沒有收回視線,仍舊落在段長歌的身上,並沒有發聲,而是囁嚅着口型,說了這兩個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