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春四月三十,辰時兩刻。伏魔府 www.fumofu.com
閏三月過去了,工作波瀾不驚,四月馬上過去,生活異常鬱悶。李九腦子抽風,四月初四那天,頒佈奇怪命令。朝廷文武百官,所有東都侍衛,本月只能吃素。
理由非常奇葩,首先四月初四,文殊菩薩誕辰。其次四月初八,釋迦牟尼誕辰,而四月二十八,藥王菩薩誕辰。皇后篤信佛教,皇子即將誕生,眾卿不食肉糜,是為皇子祈福。
這條敕書發出,大唐的吃貨們,已然倒了血霉。武康無肉不歡,又被李九針對,只能暗罵祖宗。你們隴西李家,自稱李耳後裔,抱着道教就行,信仰別太廣泛。這樣寵媳婦,真的不太好,她會上臉的。
生活以此艱苦,每天只喝米粥,雞肉都不能吃。每天都在祈禱,萬惡的四月份,趕緊的過去吧。熬到四月初八,佛陀生辰那天,接到詭異命令。要他前往來台,協助秘閣郎中,直到新曆修成。
事情是這樣的,秘閣郎中李淳風,抨擊前任太史令,傅仁均的戊寅歷。計算太過粗糙,時令多不吻合,奏請重新編纂。李九欣然應允,並賜名麟德歷,讓其全權負責。
而武康的工作,負責跑腿打雜,舉個例子說明。淳風想要資料,他就去昭文館,取出相應書籍。取的第一本書,是前隋的皇極曆,天文家劉焯編纂。
這個欣然接受,李淳風是老神仙,陪在他的身邊,可以沾些仙氣。況且這麟德歷,後來傳入日本,日本國的農曆,頗有政治意義。竭盡全力配合,閒暇時多請教,學習天文知識。
四月二十午時,淳風正在忙碌,忽然驚叫出聲。皺眉快速掐算,然後唉聲嘆氣,沒頭沒腦的說:就在本月之內,又有良相離去,不能擺脫命運,令人扼腕嘆息。
大概意思是說,本月有人會死,曾經官拜宰相。說完繼續書寫,問他也不回應,貌似感觸頗深。武康沒放心上,反正與我無關,誰愛去誰去。淳風突然開口:變之若無公務,到時候送送他,可能對你有益。
老神棍的教誨,向來有理有據,可以銘記於心。自從來到大唐,除了媚娘以為,李先生是惟一的,真幫忙的外人。所以不再多問,若有重臣去世,肯定會有消息,過去拜祭就行。
熬到二十七日,麟德歷初成書,進入修訂階段。武康功成身退,去找朝廷復命,得知中央政府,常務委員變更。李九頒佈詔書,西台侍郎孫處約,太子右中護樂彥瑋,不再兼任宰相。
早在意料之中,孫、樂兩位先生,確有真才實學,也是官場老人。可惜太過正直,以敢諫能言著稱,是本朝的魏徵。可惜李九大帝,不太喜歡他們,拜他們為相時,正是乙丑歪風。
何謂乙丑歪風,是長安讀書人,編排的新段子,用來嘲諷武康。暗指去年年底,武許戊戌合流,血腥清洗政敵。去年是麟德元年,恰好是乙丑年,所以這樣叫。
李九拜他們為相,是臨時救火的,濫竽充數罷了。現在恢復往常,他們倆不討喜,自然會被換掉。任命新的宰相,左侍極陸敦信,檢校西台右相。這個老混子,踩了狗屎運,終於拜相了。
現在的朝廷,共五大宰相:司空李勣,太子少師許敬宗,檢校左相竇德玄,司戎太常伯姜恪,檢校右相陸敦信。武康羨慕嫉妒,到底什麼時候,咱也混個宰相,被人喊武相公。
轉念仔細想想,估計難於登天,只要李九活着,別想插手政事。那傢伙懷的很,無論明里暗裏,都在針對乃翁。勛官爵位不吝嗇,全都給到最高,反正你沒子嗣,死後無人繼承。
大將軍也隨便給,反正沒有兵權。如果想做文官,從而參與政事,那門兒也沒有。堪稱處心積慮,可惜百密一疏,左羽林大將軍,知右羽林訓練,就是天大敗筆。
此刻李九大帝,還沒有意識到,禁軍多麼重要。以後的大唐朝,政權皇帝更替,都與禁軍有關。北衙羽林禁軍,是政變主力軍,如此周而復始,直到唐朝滅亡。
可笑的唐玄宗,禁軍交給宦官,導致唐朝後期,宦官廢殺皇帝。武康所有的工作,都在拉攏羽林,已經制定目標:以教官的身份,掌握左右羽林軍。等到李九駕崩,保護媚娘安危,維護武家的穩定。
今天下衙之時,武康興奮異常,離開左奉宸衛署,去蘭台秘閣局,打李淳風的臉。您老言辭鑿鑿,說本月有良相卒,明天就是五月,朝廷還沒消息,陰溝翻船了吧。
剛出南衙坊門,看到了李德官,急匆匆往這跑。見到武大將軍,隔着老遠喊話:楚公請留步,聖人傳敕書。武康瞠目結舌,迎着他走過去,迫不及待問:「你可別告訴我,有宰相去世了?」
德官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尷尬,見他臉色難看,小心翼翼匯報:「楚公猜的不錯,剛剛接到消息,就在三天之前,燕國公過世了。聖人敕令楚公,持節追贈冊書。」
武康聞言蹙眉,幸虧沒去秘閣,否則被他打臉。所謂的燕國公,就是于志寧啊,他老人家走了?快速搜索記憶,然後喟然嘆息,他今年七十八,也該壽終正寢了。
志寧資格很老,秦府十八學士,也是個老宰相。為人忠肝義膽,為官剛正不阿,深受同僚欽佩。昔年輔佐承乾,縱使刀兵加身,不露絲毫愧色。歷任門下侍中,尚書省左僕射,從一品太子太師,同中書門下三品。
不過十分可惜,他是關隴門閥,隸屬清洗對象。當初廢王立武,縱使置身事外,也沒逃過厄運。先貶榮州刺史,再放華州刺史,去年剛剛退休,今年就去世了。
問清於家地址,武康接手敕書,小心塞進算袋,煞有介事道:「別喊我楚公,還喊我武將軍,聽着不太習慣。皇后最近可好,幾個月沒見了,心中頗為掛念。她是高齡產婦,還要勞煩德官,盡心盡力照顧。」
德剛趕緊回話:「盡心照顧皇后,是奴分內之事,不敢怠慢分毫。回武將軍的話,皇后萬事俱安,按照您的吩咐,每天都在運動。皇后心情甚佳,還經常提起你,同樣深深掛念。」
武康不着聲色,拿出兩片金葉,塞到他的手裏。德官連連推辭,最後受寵若驚,小心翼翼收下:「好叫將軍知曉,聖人已經同意,皇子滿月之後,前往岱宗封禪。同時任命皇后,擔任亞獻之職。」
又是個好消息,媚娘成為亞獻,率領內外命婦,不僅很有意思,也是政治資本。值兩片金葉子,武康再次送出,德官說啥不要,最後不了了之。兩人聯袂而行,離開東台坊門,然後分道揚鑣。
到第二天早上,帶着趙聲平郎,三十婺營親衛,三十倭國部曲,離開東都洛陽。一路快馬加鞭,五月初十辰時,抵達京師長安。先回修真坊,換縞素常服,畢竟是喪事,不能穿紫袍。
然後派趙聲,火速找王勃,買一封祭文。畢竟同殿為臣,生前雖有齷齪,死後不能計較。巳時三刻左右,趙聲帶回祭文,武康帶着他們,步行去義寧坊,燕國公的府邸。
於家得到消息,個個身穿孝服,院中等待使者。走過繁文縟節,武康例行公事,拿出朝廷冊書,義正辭嚴宣讀。維麟德二年,五月辛巳日,國主若曰:忠臣之事君也,歿且不朽;良相之念功也,久而弗忘...
接下來的內容,十分言簡意賅,總結志寧的功勞。最後才是重點,武康繼續宣讀:今遣楚國公武康,持節冊贈爾為,太師光祿大夫,幽州大都督,賜諡號為定。
追贈職位很高,太師是正一品,散官光祿大夫,幽州大都督,都是從二品。諡號定為上諡,大慮靜民曰定,安民法古曰定,評價相當的高。唯一的遺憾是,沒能陪葬昭陵,估計李九心中,多少有些不爽。
冊文的最後部分,是李九的感慨:嗚呼!節鉞之貴,命屈於生前;典冊之崇,禮符於不朽。昭昭有靈,知我斯意,昭昭復魄,聞予此言。武康竊以為,此乃假惺惺,人都沒有了,說這些毛用。
追贈于志寧冊,已經宣讀完畢,小心翼翼摺疊。雙手恭敬的托着,交到於立政手中,話語頗為沉重:「生老病死為常情,人死不能復生,請匡時兄節哀。於公年近耄耋,同時無疾而終,可以稱為喜喪。」
於立政接冊文,向着皇城方向,恭敬的三叩首。然後聲淚俱下,感謝皇帝恩情,帶動家眷痛哭。按照朝廷慣例,他要在三天內,寫篇《謝追贈父表》,交予使者帶回。
此乃禮尚往來,朝廷追贈死者,後輩感謝天恩。武康溫言安慰,等到立政止哭,提出靈前拜祭。跪在靈位之前,背誦哀悼祭文,召喚戲精加身。背誦不到一半,悲傷油然而生,很快泣不成聲。
王勃寫的太好了,於立政再次痛哭,祭文朗誦完畢,他倆都成淚人。大概半刻鐘後,於家四個子嗣,輪番開始安慰。表演終於結束,武康能感覺到,於立政眾父子,已然好感倍增。
此乃文人效應,必須心悅誠服,之所以敬重文人,正是這個原因。任婺州刺史時,給朝廷的奏疏,由駱賓王代表。婺州人民的生活,本來如同非洲,到了賓王筆下,馬上秒變歐洲。
李九看到奏疏,自然龍顏大悅,加了很多印象分。王勃這份祭文,絕對不同凡響,寫的感人至深。博取於家好感,區區二十貫銅,絕對不會虧的。
立政是虢州刺史,為了照顧父親,年前辭官回家。以李九的德行,等他孝期結束,會提拔他當官。肯定會是京官,至少九寺大夫。於家根深蒂固,不奢望成盟友,也不能成政敵,多個朋友多條路。
眾人來到院中,立政態度很好,介紹四個兒子。互相認識了,他回到後院,拿來錦緞包,交武康手裏:「大人臨終之前,特意交代立政,此物交給楚公。也請楚公稍等,最遲明日午時,謝表準備完畢。」
感覺不大科學,志寧應該恨我,怎會給我東西。此時不便多想,小心收進算袋,煞有介事告辭:「以燕公的功績,理應陪葬昭陵,皇后也曾勸諫,可惜沒有結果。先不說這個了,武康先行告辭,明日來取謝表。」
這是睜眼撒謊,於家卻很感激,老邁的於立政,親自送他出門。武康回修真坊,拿出錦緞小包,迫不及待打開。竟然是封書信,淳風說的益處,指的就是這個?
拆開信封查看,不禁瞠目結舌,短短的六個字,楚魏不可同食。字體毫無美感,書法嚴重走形,感覺蒼白無力。如果所料不差,應該是于志寧,彌留之時所書。
死前給我寫信,他想表達什麼,楚魏不可同食,又是什麼意思?楚魏又指什麼,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和魏國嗎?歷史上這兩國,確實互相攻伐,好像很少結盟。兩國不能同食,倒也說得過去。
那麼問題來了,和我有何關係,着實令人費解。不知過了多久,腦中閃過靈光,不禁眯起瞳孔。我爵封楚國公,外甥女賀蘭氏,爵位魏國夫人。難道楚魏二字,是說我們兩個,不能一起吃飯?
太過匪夷所思,嘴角扯出苦笑。我們倆的關係,現在勢如水火,哪裏有的吃呦。自嘲的搖搖頭,算袋拿出火摺子,燒掉那張白紙。紙上的六個字,暫時銘記於心。
論語有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燕國公此舉,必然藏着深意,說不定能救命。他還真猜對了,在不久的將來,就是這六個字,救了他的小命。
明日要去於家,不能離開長安,也不想宅在家。首先吩咐錢順,西市買些燒雞,再打幾壺好酒。既然遠離長安,不管佛祖生辰,必須打打牙祭。一月沒有吃肉,快把我饞死了。
飯食有了油水,三人胡吃海喝,吃完各回各家。武康換上官服,整理好衣冠,去皇宮轉轉。李九巡幸洛陽,留下太子監國,既然回到京城,有必要去報道。畢竟還兼任着,太子右崇掖衛率,不能甩手不管。
離開修真坊門,步行來到西內,直接前往東宮。先去崇掖衛坊,找到兩個副率,過問監門工作。確定並無遺漏,去麗正殿找李弘,遇到司尉少卿楊思儉。
得到搞笑消息,他又拎着飯盒,去找公主聊天了。武康準備離開,思儉讓他留步,壓低聲音說:「公主的生母,與皇后不和,太子與之親近,恐惹皇后不喜。都怪楊某無能,屢次勸諫無果,只能勞煩楚公。」
那兩位小公主,是蕭淑妃所生,媚娘為昭儀時,常被蕭氏欺負。思儉的擔心,貌似有道理,武康不在意,和顏悅色道:「咱們本是親戚,表兄不要見外,喊我字號就行。皇后心胸開闊,不會因此遷怒,表兄可以放心。」
媚娘的母親楊氏,與楊思儉祖父,是同胞親兄弟,所以這聲表兄,倒也說得過去。思儉頗為受用,臉上有了笑容,改口喊其變之。兩人寒暄片刻,再次建議表弟,找時間勸太子。
武康懶得敷衍,擇日不如撞日,既然表兄邀請,這就去找太子。告別楊思儉,從東宮去南衙,去西邊掖庭宮。來到宮人區域,望着空空院子,暗罵自己傻缺。
那兩位小公主,早在去年年底,就被李九釋放,搬進了公主苑。當初應對薛氏,還是我提議的,怎麼就給忘了。正欲轉身離開,忽然間想起來,自己的官職中,有知內侍監事。
李九那個混蛋,故意噁心乃翁,讓我管理太監,把我當太監嗎。小聲的吐槽着,往南去內侍監,既然有了職位,也過去看看吧。沿旁邊小路,路過小院落,趕緊捂鼻子,臭氣熏天的。
正欲快步離開,聽到婦人喝罵,聲音尖銳囂張:你個小賤蹄子,出身大戶人家,不會刷馬桶嗎?老娘告訴你,今天刷不完,不許吃飯睡覺。哭什麼哭啊,委屈你是吧?去找楚公說,是他吩咐我的,要好好教訓你。
武康有些懵圈,我就是楚國公,關我什麼事呀?開啥國際玩笑,我多高的身份,會針對小宮人?這鍋咱不背,邁步走進門,為自己正名。不大的院子裏,馬桶堆積如山,看着有些嚇人。
堂屋前小空地,有個素衣女官,長的也像馬桶。右手拎着藤條,左手掐馬桶腰,模樣凶神惡煞。旁邊蹲個婦人,身材婀娜纖細,手裏拿着毛刷,努力刷着馬桶。
女官呶呶怪叫,藤條再次揚起,武康眉頭微蹙,捂嘴沉聲乾咳。藤條沒有落下,宮人陡然轉身,豬臉瞬間諂笑。扭着肥碩身軀,小跑過來見禮:「奴奴參見楚公,這裏臭烘烘的,您可是貴人啊,會污您的...」
武康擺手打斷,看着眼前背影,感覺有些熟悉。想不起是誰,看向胖女官,不冷不熱問:「這個婦人是誰,我何時吩咐你,要好好教訓她?你這小小女官,詆毀我名譽嗎?」
眼神太過凌厲,女官馬上色變,藤條落在地上。不到半分鐘,冷汗簌簌落,臉紅成豬肝,說不出半句話。武康再蹙眉頭,懶得與她計較,直接吩咐道:「通知李德林,馬上來見我。」
女官忘記行禮,忙不迭的點頭,嚇的撒腿就跑。又被門檻絆倒,不敢大聲驚呼,爬起來接着跑。武康嗤之以鼻,來到宮人身邊,見她低頭不語,放緩聲音詢問:「看你背影眼熟,我們倆認識嗎,你把頭抬起來。」
頭垂的更低了,武康自討沒趣,別這麼害羞嘛。準備繼續問話,突聽嬰兒啼哭,對面屋裏傳來。忽然想到什麼,陡然蹲下身軀,大手掐她下巴,強迫她抬頭。
見到冷漠俏臉,不禁短暫愣神,上官庭芝的妻子,上官婉兒她媽,怎麼刷馬桶啦。很快怒氣上涌,厲色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交代掖庭令,多多照顧你們。為何淪落到此,不要裝聾作啞,現在給我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