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默回過神來,那人早已離開了宴席,劉默沉浸在巨大的恐懼之中,渾身都在顫抖着,額頭上滾落着汗滴,雙耳嗡嗡亂響,一旁的高佢執注意到了他的異常,趕緊詢問道:「劉公,你可無礙?」
劉默沒有回話,心臟劇烈的跳動着,高佢執猛地推了他一把,他這次驚恐的站起身來,渾身顫抖着,慌亂的看向了高佢執,高佢執笑了笑,心裏卻是有些不屑,他說道:「劉公不必畏懼,那廝,只是有些瘋痴,他絕不會去告發吾等」
「他他」
「他叫於黎祀唉」高佢執搖着頭,說道:「此人,原先是統領着高句麗最為好戰的一個部落,本人也被譽為高句麗第一勇士,勇猛非常,後來,卻是瘋痴了他有六個兒子,長子從馬背摔下去死了,次子淹死,三子與四子被野獸叼去了五子戰死最小的兒子,病死」
「從那之後,他便瘋了,整日言語甚麽勿要行惡之類,還與那些賤民為伍,做些賤民才會做的事情,耕作,築房,而漢賊前來的時候,他直接命令整個部落都不出戰,最先投效了漢庭,那些叛徒們,都以他為首,賤民們也多聽他的」
「不過,劉公不必擔憂,這廝是絕對不敢與吾等為難的他曾言語過,此生再不殺生,再不害人,聽聞,他不吃肉食也有近十年故而,劉公不必擔憂,他也不會害我們的」
劉默一直都是在渾渾噩噩之中,度過了這次的宴席,其餘人在言語甚麽,他大多也沒有聽清,只是茫然的點着頭,直到宴席結束的時候,高佢執想要留他過夜,劉默還是告辭離去,走在路上,被冷風吹着,整個額頭都猶如燃燒着的火爐一般,又伴隨着陣陣的劇痛。
他回到了驛站里,驛站的官吏看到劉默這般蒼白的臉,也沒有多問,連忙為他請來了醫師,又安排他住下休歇,直到次日,劉默方才有些清醒,驛站官吏站在他的身邊,看着劉默依舊蒼白的臉色,問道:「劉公,可曾好了些?」
劉默點了點頭,問道:「昆梁縣令是何人?」
昆梁正是如今下高郡的治所縣城。
聽到劉默這般詢問,驛站官吏立刻回答道:「乃是朝中曹公之族親,喚作曹仁」
「你讓他前來見我」
驛站官吏領命而出,劉默便在此處等待着,不到一個時辰,驛站士卒便在門外叫道:「劉公,昆梁令曹君前來拜見」
「恩讓他進來」
推門進來的,是一位體型彪悍的壯漢,看着,與朝中那位黑矮的曹司農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他來到劉默的面前,朝着劉默便是大拜,說道:「昆梁令曹仁,拜見劉公!」
劉默點點頭,思索了片刻,方才問道:「於黎祀你可知曉?」
曹仁點着頭,說道:「自然知曉」
「可能與我講講?」
「此人是故高句麗部落大人,可是,卻與眾人不同,我為縣令,趕來之時,那些舊貴族為非作歹,禍害百姓,還煽動他們,讓他們與吾等為敵,還是這位於老出面,讓百姓們各自回去,這些百姓,大多都願意聽他的,我也曾去過他的家」
「他過得很是勤儉,院落非常的破舊,僅有些存糧,據說,他在十年前,將所有的家產變賣,發給了這裏的窮苦百姓,這人,雖是蠻夷咳咳」曹仁忽然意識到了不對,他連忙改口道:「他雖不知禮法,目不識丁,可也是下高郡為數不多的善人。」
「如今,他便以農耕為生,自耕自足,在他的帶動之下,昆梁縣的百姓們也願意聽從我們的,這裏也就成為兩郡最為富裕的一個地區了」
「恩你可知他家在何處?」
曹仁點點頭,又問道:「不知君問這些幹什麼?」
「此乃司空之令,你便勿要多問」
「謹喏。」
曹仁還有要事,不能隨時陪伴在劉默的身邊,便派了兩位熟知昆梁情況,身手不錯的士卒相助,劉默在驛站里待了兩日,又接見了一些前來的舊貴族,不過,這期間,他一直都有些愣神,也不知在想些甚麽,到了第四日,劉默便令那兩位士卒,帶着自己前往於黎祀的居所。
士卒們走在前方,劉默跟在身後,緊皺着眉頭。
到達了他的住宅,這住宅,與劉默自己的府邸也相差不多,一樣都是用簡陋的籬笆做圍牆,院落也能看到幾隻正在覓食的雞鴨,不過,他並沒有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士卒們又領着劉默前往他的耕地那裏,於黎祀的耕地,離他住的地方並不遙遠。
大老遠的,劉默便看到了他。
他卷着褲腿,踩在泥土之間,皺巴巴的手揮動着鋤,正在耕地里忙活,並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情況,在寂寥的原野之中,他獨自一人,不斷的翻土,身形格外的佝僂,劉默再一次呆住了,他沉默了許久,方才看着身邊的兩位士卒,說道:「你們且先回去罷」
那兩人一愣,說道:「劉公,這裏並不安全,不能留公獨自一人」
「那,你們便在那處路口等我罷,我要獨自去見他」
「謹喏!」
看着兩位士卒走遠,劉默看了看自己寬大的衣袖,將手放下,匕首便滑落到了手上,他的手,緊緊的握着匕首,藏在自己的衣袖裏,便朝着老人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當劉默走到了田野邊的時候,老人才注意到了後方的情況,他轉過身,枯木般的手遮擋着刺眼的陽光,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看了片刻,老人的臉色便有些惱怒,他不悅的說道:「是你?你來做甚麽?我是絕不會幫你做事的!快走!快走!!」
劉默靜靜的看着他,耳邊,再次響起那一聲聲的慘嚎。
「你為何不跟他們一般?」
「恩?」
「你,為何不跟他們一樣」
「呵呵,我為何要告訴你?」
「告訴我不然,我便下令,屠了昆梁」
於黎祀驚怒,他看着面前的劉默,咬着牙,呆愣了許久,這才說道:「或許,是因我遭受過報應」
「報應?」
劉默反問着,右手死死的握住衣袖裏的匕首,渾身都在顫抖着,看到他的異樣,於黎祀心裏也是有些異樣,他並不知道劉默前來的目的,甚至,他之前從未見過這個人,此人究竟是想要如何?
劉默抬起頭,直勾勾的盯着於黎祀的雙眼。
「你的報應,並不夠。」
於黎祀長大嘴巴,說不出話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劉默早已離去了,頭也沒有回。
劉默並沒有繼續待在下高郡,他返回了上高郡的刺史府里,直接面見袁術。
坐在書房裏,袁術連忙詢問道:「可有所獲?」
劉默點點頭,拿出了一堆紙張,擺放在了案牘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咧着人名,以及他們所犯下的罪行,說過的言語,所賄賂的物品之類,這些,都是劉默這段時間裏,所探查到的消息,劉默顫抖着,將這些紙張分到了兩邊,右邊的紙張,厚厚的堆積成了小山。
而在左邊,卻只有三四篇紙張。
袁術心裏明白,這右邊的,都是罪大惡極的,而左邊的這些,是心向大漢的。
忽然,袁術一愣,在最中間,還擺放着一篇紙張,沒有分到兩邊去。
劉默抬起頭,有些茫然,「袁君」
「恩?」
「若一人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當如何?」
「殺!」
袁術斬釘截鐵的說道。
「可若是殺了他,會對社稷家國不利呢?又當如何?」
「這」
袁術皺着眉頭,思索了許久,也沒有回答。
劉默緊閉着雙眼,顫抖着手上前,將最中間的紙張也推到了一邊去。
袁術瞪大了雙眼,看向了劉默。
劉默看着案牘,眼淚不斷的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