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居雲岫回了自己的主峰。
剛踏入屋子,就看見清茶目光詭異地盯着她看。
「看什麼看?想進茶壺了?」
「沒有沒有。」清茶憋了一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師父你是笑着回來的。」
「那又怎麼,還不許人笑了?」
「沒有,沒有。」清茶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別看她只是luoli型,實則被師父點化相伴已經百來年了,對這個女人每一個表情的變化都太過熟悉。
居雲岫其實是常笑的,不是一個高冷仙子。
有別人在的時候,甚至對敵,她都會經常帶着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風,怡然且優雅。
看書看到會心處或者有趣處,也會自顧自在那笑。
琴樂繪畫有所得時,也會有會心的笑意。
但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知己相得、琴樂相合的滿足笑意,這一項上她從來就是孤獨的。
仙宮熙攘,宗門人眾,但對於居雲岫而言,卻是千年幽居,並無道友。
說是不需求道友,琴棋書畫都是友,但誰都知道這概念是不一樣的。你的琴聲有沒有人聽得懂,你的畫有沒有人欣賞得來,這是知音難求,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一旦有了,任何人都會很珍惜,仙人亦然。
居雲岫從沒奢求過能有知音道友。
但兩個寂寞的人意外碰在一起,一時竟忽然有了那麼點知音意味。
說是說「挑惹我手把手」,但真正琴笛相和的時候,居雲岫很清楚地感覺到秦弈只是口嗨,實際根本沒有那種意思,他的情緒里依然是思念和輕悵,並沒有挑惹誰的心情,最多有着學習的意味。
樂為心聲,到了這種仙樂級別,有一點點別的意味都不可能瞞得過居雲岫這種行家。
那一刻雙方是真的全心在投入琴樂的,最純粹的音樂交流與心靈傾聽,沒有凡塵俗念,沒有其他雜想。
這是真道友,不以水準高低為界。
一曲和罷,如飲醇釀。
看着居雲岫的笑容,清茶很想說,他把「雲岫」放在唇邊吹,你這就真不在乎了麼?
算了還是別問的好,否則今晚就要在茶壺裏過夜了……
那邊秦弈也覺得心情舒坦了很多,因流蘇沉寂而一時悵然的情緒變得平靜下去,回到自己的洞府已經可以靜下心來修行了。
修行的正是居雲岫傳授的曲子,這一曲相和,實際上也是在授技。
這是一曲激勵意志與平撫情緒的曲子,在意象上是高山流水開闊心胸,落花隨水靜謐淌流,用在戰鬥之中,某段曲調可以激揚鬥志振奮精神,某段曲調可以平復氣血清心凝神,是一首極佳的團隊輔助曲,在某些時候還可以療傷或者解除異常狀態的。
名曰《流水清音》。
秦弈忽然有了種令狐沖向「婆婆」學琴的即視感,那第一曲也是個清心普善咒,效果有些相似。
不過令狐沖似乎是沒有真心學琴樂的雅致,而他秦弈有。他真覺得想學其他曲子,各種效果的都學起來,很有意思。這麼比較的話,不像令狐沖,倒像東方未明。
於是次日一早,秦弈就帶着笛子去了主峰。
屋門半掩,清茶在外面舉着一片芭蕉葉,正在接雨。居雲岫坐在崖邊亭台,正在畫清茶接雨圖。
秦弈落下雲頭,奇道:「這是幹嘛?」
「接引無根水,師父要泡茶。」
「能科學點嗎,雨水沒比這仙山溪水好。」
「師父說這格調高。」
秦弈很是無語,原來也是裝逼。
那邊居雲岫畫完最後一筆,頭也不抬地道:「來學琴?」
「嗯,昨天那曲,頗有所得,還望師姐繼續指教。」
「你先來看我畫得如何?」
這話本身是有點怪怪的,她畫得如何,秦弈的水準又有什麼資格評議?但昨晚相和一曲,秦弈大抵也有些明白她那種知音難尋的意味,便沒說什麼,緩步上前看了一眼。
雨打芭蕉,那芭蕉上的雨滴都猶如會動一般鮮活。
饒是已經見過多次這畫如實景的神乎其技,秦弈每次看見還是難免驚嘆不已。動畫那種東西,對於畫道仙人而言,真的只是一個娛樂小術罷了。
「怎麼不說話?」居雲岫抬頭看他。
「讚美的話多說也沒意思。」秦弈笑笑:「我倒是忽然覺得,有畫而無詩,少了點什麼。」
「哦?」居雲岫有些驚喜:「你有詩?」
秦弈才醒悟詩書也是她所迷,這真特麼必須是個千年老妖,一般人哪裏來的這種精力?
他沉吟片刻,也沒說什麼,只是掂起筆來,在畫上提了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居雲岫怔怔地看着,一時無言。
清茶湊過了腦袋:「綠了芭蕉,這芭蕉好可憐。」
秦弈:「?」
就算你們這什麼東西都可能變成人,可你這腦迴路是怎麼回事,看了什麼綠色小說了嗎?
居雲岫眼睛還盯着詩句,頭也不轉地一把拎起清茶,丟進了亭邊池水:「自己綠着去。」
一片茶葉綠尖在池水中飄啊飄,秦弈忍不住笑出聲來。
居雲岫衣袖輕拂,畫卷如流光投入屋中,懸於中堂。
她翻出七弦琴,平靜道:「今日教你殺伐曲,名曰《天崩》,此曲是我宗絕學,殺伐極重,難分敵我,慎之。」
「錚!」
遠山之上,一塊巨石崩成了碎末。
秦弈瞳孔縮了一下。
這音波攻擊,比自己想像中的強……
所謂殺伐,不是精神攻擊,而是音波物理,故而難控。不同的曲目不同的音符組合,所能產生的音波震盪程度自然不一樣,而居雲岫此時所授,是此道數千年積累而成的殺伐曲,是絕技級別。
這是他認居雲岫為師姐以來,所學的第一個殺人技。
一學就是絕技。
這也是秦弈在此世所學的第一個絕技,之前流蘇教的無論棒法還是仙法,都主要在傳道,在「技」的層面上沒有太特殊的傳授。
因為流蘇所授的日常用技對於一般人來說已經是絕技,拿棒法來說,秦弈掄棒的爆發力遠超於他自身的力量,一學罡氣就是爆發外放。這種對於力量的運用與爆發手段無不是常人畢生探索的東西,當探索到極致便是絕學,在流蘇這兒不過是常規,所以秦弈沒什麼感覺。
而更特殊的已經屬於神通級別,不是秦弈如今可以驅使消受的,所以他沒有學過特殊的絕學,也就沒法很裝逼地喊一句「xx棒法」,然後強敵灰飛煙滅。
居雲岫所授《天崩》,也就成了秦弈的第一個特殊絕技。
「此後每天過來,每天學一曲。」居雲岫輕按琴弦,目光里卻有了些期待:「會不會影響你修行?」
秦弈行了一禮:「這就是我的修行。」
居雲岫笑了笑:「也對,你是我的師弟,本宗護法。」
此時有仙鶴從天外飛來,秦弈轉頭看去,正是拜訪仙宮之時替他引路的那隻仙鶴,熟鶴了。
仙鶴落在峰頂,看着兩人一琴一笛的模樣,不由笑道:「看來你們師姐弟倒也琴瑟相合。」
居雲岫道:「同門相得很稀奇麼?」
仙鶴奇道:「我隨口打個招呼,就跟凡人問你吃飯沒差不多,你在解釋什麼啊?」
居雲岫哽了一下,紅暈慢慢爬上了面頰。
秦弈忙打圓場:「好久不見,當初多謝指引……不知此來有事麼?」
「哦。」仙鶴笑道:「穀雨即至,論道大會該開了。今年你們宗參加不參加?」
居雲岫有些不耐煩:「有什麼好參加的?真是擾人清淨。」
仙鶴眼睛在居雲岫和秦弈臉上轉來轉去,咯咯笑了起來:「看來是我來得不是時候,過幾天再來問。」
說完振翅不見。
姬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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