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願聽了孟輕影的話,卻沒什麼反應,倒是有些莞爾之意:「我本也不是人,我只是一個盤。」
孟輕影「呃」了一下,暗道你如果要叫我媽,你又是個盤子,那秦弈這個是不是叫……他會不會氣死啊,算了我們沒你這個兒子嚶嚶嚶……
悲願又道:「但是孟施主……」
孟輕影正在走神,下意識答:「嗯,何事?」
悲願道:「修仙者,斬卻七情,斷絕六欲,早就不該是人了。問佛者,雖與仙道有所不同,卻也未必還是你說的那種完整的人了。」
孟輕影正在想秦弈呢,聞言立時就想起了曾經和秦弈的過往。
這種道,似乎是秦弈始終反對的。
無關善惡,而是這種「覺得要修得不像人」的思維,秦弈一直很不適應,甚至有些反感。
孟輕影曾經也和秦弈辯過這事兒,不過她的角度是源於力量差距,會導致維度差異,猶如人看螞蟻。她至今都還有點視凡人如蟻的意思,和秦弈好上之後知道秦弈不喜歡這點,她也盡力在收斂了,只是時不時還有些流露,剛才表示「不拘小節」也是基於這種意識。
但不是悲願這種角度。悲願這角度她也很不喜歡,覺得裝。
師父為情而狂,照樣證無相,你們裝什麼裝呢……
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來奇怪,前世的鳳皇雖然秉持善惡有別,主張懲惡揚善,可也沒到悲願這種程度啊……難道當初捏出這個輪迴之盤,還造就了更極端的善念?不記得有這麼做啊……
還是因為確實如他所言,他本就不是人,所以只剩下這種佛性了麼?
孟輕影不得其解,不過她來這裏也不是討論這事的,交流到這份上,已經基本明了雙方的意思,那就該開啟談判了。
她的目的終究是來找忘川的。
「行了和尚,道不同的事情,沒有必要繼續爭執,否則爭到明年也爭不出什麼名堂。」孟輕影悠悠道:「現在的問題就是,我想要忘川,使幽冥完整。而你不想讓我們這麼做,不管是因為天帝也好,因為你不想害人也好,因為你不想填六道也好,反正藏着了,對吧。」
悲願頷首:「是。敝寺與貴宗爭執多年,都基於此。」
「你也知道這種爭執到了後面只會讓別人笑呵呵。」孟輕影道:「你不是天上走狗,我們也看不慣他們,我們在這個方面本有天然的合作基礎。這次還被偷襲導致你與我師父兩敗俱傷,東西還被搶了。難道你就不想和我們取得一些共識,大家矛頭對着天上去?」
悲願道:「老衲亦有此意。但忘川之事,實屬你我的核心衝突,做不了交易。你若是要其他方面的合作,哪怕敝寺吃點虧,也願促成。」
孟輕影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嘻嘻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換個合作方案,不說忘川的事,你哪怕吃虧都會肯對吧。」
悲願低喧一聲佛號,默認了這一點。
「不打誑語?」
「不打誑語。」
悲願不傻,知道孟輕影在下鈎子。
他藏匿忘川,理由是多元的,孟輕影歸納的幾條原因可以說都算,另外還有一條是出於私,他不敢說。正因為有此私,他又是善念為本,心中一直覺得虧欠,過意不去,才一口答應了孟輕影這種明顯藏鈎子的話。
吃虧無所謂,就算送孟輕影一場造化又如何?
「那好啊,我要你們的菩提樹,助我無相之證。別誤會啊,我不是要拿,只是要去感悟一二,這個總不會讓你們吃什麼虧吧。」孟輕影笑道:「作為交換呢,我也可以讓你們觀摩我們的萬象深淵,說不定你們也能有幾個天才和尚修為蹭蹭蹭地就上去了。」
悲願老臉抽搐了一下。
孟輕影是鳳皇轉生,自具佛根,她去菩提樹能有所得,這是很可能的。
但其他和尚去她們的萬象淵,能有個屁用啊,格格不入的魔氣幽影,不害得和尚們佛心沾塵就不錯了……
這倒罷了,可問題在於,菩提樹也藏着秘密……別人看了未必有感覺,哪怕曦月這等高士都未必有感覺,唯獨孟輕影看了卻有可能發現出問題來。
老實人真的做不得,隨口一句要求便是為難。
或者說,陰私之事做不得,只要你做了,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破綻,不被這人發現,也會被那人發現。這次是因為老實露破綻,下次也會因為其他原因露破綻。
長此疲於掩飾,蠅營狗苟,又真能證個什麼太清?
他長長嘆了口氣,低喧一聲佛號:「孟施主一定要看的話……且隨我來。」
菩提寺,寺名菩提,菩提樹當然是立道之基,重中之重,防護重重。樹本應很高,但你在外絕對看不見,早就隱蔽在重重陣法裏,雲霧繚繞之中,佛光璀璨的深處,生人勿近。
孟輕影隨着悲願往菩提禁地中走,心中越來越有種怪異感。
她總覺得這悲願藏了太多事情,神色愁苦,憂心忡忡。
但既然如此,又為什麼不隨便找個藉口再推搪過去呢……這又不難。老實說她要看菩提樹,都不是真意,只不過是漫天要價罷了,天知道這和尚還真老實,居然就這麼答應了。
真是奇了怪了。
而這菩提禁地,也有一種熟悉感……
來自前世遙遠記憶的熟悉。
懷着一肚子困惑到了菩提禁地,大老遠看見巍峨的樹幹,孟輕影心中驟然一震,萬千記憶湧上心頭,脫口而出:「扶桑!」
前方的悲願慢慢駐足:「是,正是扶桑。」
她覺醒記憶也不完整,不是什麼都記得,但她只要看見了、接觸了,多半就會想起來的。或許這就是悲願不想讓她看見的原因?
孟輕影神色怪異無比:「你把扶桑當菩提……嗯……倒也有一定道理,大日之意,可證如來。但這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讓我知道又怎麼了,我和扶桑又沒什麼交情。」
悲願平靜道:「並未藏掖,不是帶施主來了麼?施主若要悟於樹下,請便。但老衲有言在先,此乃敝寺至寶,施主可悟不可觸,周遭僧眾會看着你。」
「知道了。」孟輕影倒也覺得很正常,誰家禁地至寶都這樣。
但她怎麼看都覺得不對,那種隱隱的怪異感始終揮之不散。
該不會是悲願誘她至此,要殺了或者囚禁她?
孟輕影左右看看,覺得不像。
她來這裏本來就不是傻白甜硬來的,外面早就留了影標,而且還是隔界的幽冥之影。以如今接近乾元圓滿的修行,只要想跑,此時傷勢未愈的悲願根本留不住她,菩提寺僧侶也留不住。而且外面她留了大批精銳下屬,乾元都一堆,悲願只要沒發瘋,都不會在這當口和萬象森羅大決戰。
再說她根本沒有察覺到悲願的殺機,連一點負面的感覺都沒有。
不但悲願沒有,連帶周遭僧侶都沒有。
一個個祥和無比,寶光隱然,佛意濃郁得幾乎可以直接把她的魔性給渡了。
那溫暖的光芒,照耀心底,真的讓人一點負面的想法都興不起。孟輕影很確定,自己這種魔性都興不起,別人也一樣。
要是不說這是菩提寺,直接說這是極樂淨土、佛之聖地,那也絕對大把人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