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弈只是隨口一扯,實際哪來月色清輝,這還只是黃昏。夕陽斜照之下,秦弈居雲岫並肩漫步在山間,身後跟着一隻清茶,抽巴着鼻子十分委屈。
明明是師叔叫我來玩的,搶了我的位置還讓我蹲壺裏……
還是師叔好,讓我一起跟過來……
但是跟過來也不好玩嘛,看你倆不說話走路有什麼好玩。
還沒有那時候看親親好玩。
不過在居雲岫心裏倒是挺好玩。她略帶好奇地左顧右盼,秦弈的小心思她明明猜得到,卻很難拒絕這個誘惑。
別看她在萬道仙宮千年,卻還真的從來沒有逛過醫卜謀算宗這邊的山峰,最多去過主峰談些事。
如今挑了一個沒來過的,走進去枯枝敗葉,看着蕭索難言,石徑之上踏着都是落葉,沙沙的聲音在夜晚更顯荒涼,很能觸動詩人們的惆悵,居雲岫看着心情也有些小小的低落。
可遠上石徑,轉出山腰,眼前就驟然一亮。好一片楓林,丹楓似火,映照晚霞,天上人間的紅霞接天映日連成一片,美輪美奐。
那心情也從低沉驟然盛放,衝擊性無與倫比。
居雲岫也不是沒去別處雲遊過,類似的楓景曾經看得並不少,然而動輒百年,已漸忘矣。在身邊乍然再見,還是能感受到一種心靈的悸動,一時失神。
這仙山楓景也比普通人世間的特異不少,霜葉如燃,真猶如火苗輕曳一般,在楓葉上方還有跳動的光暈,接連着天邊雲霧,連成一體,看着玄奇萬端,儘是隱隱靈氣,沁人肺腑。這種景色秦弈倒是真的一輩子沒見過。
他忍不住開口:「這裏原先是誰的山,真是挑得好景。」
居雲岫瞥了他一眼:「鄭雲逸的。」
秦弈:「……」
不得不說那陰逼很懂得享受啊,要是別總是那麼陰,好端端學點琴棋書畫,也未嘗不是個溫文爾雅的濁世佳公子。
想到這裏他還是覺得鄭雲逸和天機子的目的是有所不同的,那幅隨身帶的畫總能給秦弈特別的提示,覺得他不是為了什麼「謀局之後突破」的謀算宗思維。
他抬頭看了看雲霧深處,鄭雲逸臨時被抬走的,洞府里的東西沒拿。是不是要破門而入去看看……仙宮沒阻止他們回頭拿自己的東西,他多半還會回來拿,破門偷他東西被發現是不是很丟臉,也有點沒品了……
可越想越是心癢難耐,不偷,就去看看總行吧……找個時間看看去……
正琢磨着,就見居雲岫坐在一塊岩石上,抬頭看着丹楓晚霞,掏出畫卷開始作畫。
真女文青。
秦弈便陪着坐在旁邊,看她揮毫。
神奇的畫筆,不沾點墨,未染顏料,卻落筆自帶色彩,所有的染色步驟都在一支筆里直接實現,畫卷瞬間鮮活。
「這是法寶。」居雲岫一邊畫着,口中解釋道:「你接觸此道只為觸類旁通,非真學畫道者,這些東西就算了,很不適合你,給你也發揮不了多少功用來。」
秦弈道:「我也不是想找你討這些啊……」
「是我覺得給你的少了。」居雲岫輕聲道:「總覺得人家師父都賜法寶,我沒什麼合適你用的東西給你。」
清茶在旁邊叉着腰,暗道你不是人都給了嗎?
巧了秦弈想的也是這個,卻不好說出口,便道:「你又不是我師父,你只是我師姐。」
居雲岫微微一笑。
說是師姐,其實就是師父,大家都懂。她傳授的東西絕對不比秦弈那個不知名的暗中師父教得少了,只不過一個傳法、一個授藝,並無高下。但這已經不要緊了,他的神鵰俠侶早把一切心意剖明,就算是師父他都要,何況師姐……
師姐的名頭只是讓她心中好接受些罷了。
她確實也已經不在意了。不管是師父還是師姐,只要自己心裏過了坎,那就什麼都不是問題。
無論後世傳聞有多麼不堪。
其實既有神鵰先流傳,也沒什麼不堪。
不堪的倒是這小賊吃着碗裏瞧着鍋里,讓人氣惱。
可好像別的哪個都是先來的,她們才是碗裏的,自己才是鍋里那個……
更氣惱了!
想着想着居雲岫又噘起小嘴,畫畫的力氣都重了三分。
秦弈縮着脖子看她變幻莫測的表情,好端端的黃昏楓葉圖都被畫出了殺氣。
這幅畫成,會不會變成一個攻擊性法寶啊……
秦弈沒再說話,此情此景不合適多扯別的,其實他覺得居雲岫坐在楓林安靜作畫的場景,比楓林晚霞自身還美。就像是天地之間額外多出了一抹靈秀,於是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他轉向清茶攤出大手,清茶會意地掏出畫卷和畫筆遞到他手裏。
秦弈揉揉清茶的腦袋,真是一片懂事的茶葉。
他也展開畫卷,和居雲岫畫相同的楓景。
居雲岫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是一笑。
心中的小惱意漸漸消了。
喜歡的不就是和他一起書畫相得的時刻嗎?很安詳,很美。
是道侶,也是修行。
其實秦弈不知道,自從他入門之後,居雲岫停滯了數十載的修行也有所突破。
當然不是所有暉陽都同等修行,天機子暉陽巔峰,半步乾元,碾壓眾人,一個打三個都沒什麼問題,因為居雲岫與墨武子等人都只在暉陽前幾層。
居雲岫原本只是暉陽三層,秦弈來後,別看好像情感紛擾可能要拖累修行,恰恰相反,她與秦弈相知相得的那段時間,無聲無息地突破了四層。
也是缺了「侶」,一朝補齊之後的圓滿。
「侶」不是隨便找的,或許此生都未必有,能讓她看上眼的秦弈,本就是緣,也就是圓。
暉陽之境已經沒有那樣明顯的三層一道坎了,而是每層都是坎,每破一層都是千難萬難。居雲岫說是千年修行,實際上在各位宗主之間只是晚輩,她的修行卻已經沒比別人低了。
她落下了最後一筆,畫卷之中楓意漸成,紅霞繚繞,溢出畫卷,又慢慢收歸平靜。
轉頭看看秦弈畫得怎樣了,目光落在秦弈的畫卷里,居雲岫臉上驟然飛起了紅霞,紅得如同身邊的楓林一樣。
秦弈的畫中楓林,有她。
居雲岫畫的是《楓林晚霞》,秦弈畫的是《居雲岫畫楓林晚霞》。
她畫的是風景,而她也是秦弈畫中的風景。
「你、你……」居雲岫咬着下唇:「我都說了,你畫功不行,不許畫我!」
「我只是在畫風景。」秦弈擱下畫筆,抬頭一笑:「這萬道仙宮,連綿群山之中,最美的風景。」
兩人默默對視着,慢慢地居雲岫偏開了腦袋,那灼熱的目光她看不下去。
秦弈慢慢擁了過去,居雲岫輕輕靠在他懷裏,晚風吹拂而過,一縷秀髮刮在秦弈臉上,秦弈輕輕撥開,又順着撥開她臉上亂發。
也沒有再做什麼多餘舉動,只是這麼擁着。
居雲岫輕輕嘆了口氣,這小賊太懂分寸了,總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於是安寧。那點隱隱的羞惱在這輕擁之下還能有什麼剩下?就這樣被他消散得無影無蹤。
夕陽的餘暉透過楓林映照而下,兩人相擁的身影在林蔭之中有些凌亂,但視覺很暖,柔和溫馨。清茶看着看着,她忽然也想畫畫,畫出這份溫馨與寧靜。
那兩人,也是她畫中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