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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武曇確實言而有信,之後就再沒有主動提起過,以至於讓霍芸嫿都產生了一種錯覺,幾乎早就將那件事拋諸腦後了。
而姜太后這一聲厲喝,對武老夫人而言自然也不是全無影響的。
好在是武曇提早幾天就給她打過招呼了,所以這一刻,她只適當的表現幾分震驚和茫然,本來才被武曇扶着站起來,彎身到一半還沒坐到椅子上,便又重新站起來,面色凝重的看向了皇太后道:「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武曇一直寸步不離的扶着她,反正姜太后質問和關注的又不是她,而蕭昀是知道她的底細的,她這會兒也懶得裝,直接就一副沒事人的表情,神色淡淡的。
只是——
依舊是本分的微垂着眉眼,不去和蕭昀有任何的目光碰撞。
蕭昀看她這個德行,就更是被氣得半死,也心情去管姜太后了,反而是跟較上勁了一般——
她越是不肯看她,他就越是目光陰沉沉的死盯着她。
「何出此言?」姜太后冷笑一聲,「丁卉,將京兆府衙門呈上來的摺子拿給她看。」
新來的丁卉姑姑依着姜太后眼神的暗示將放在最上面的奏摺拿過去給武老夫人過目。
武老夫人正在擰眉細看的時候,那邊的霍常宇卻是等不得的,死抓着霍芸嫿的裙擺連聲哀求:「娘娘!是定遠侯府定然是他們武家收買了柳馨那賤人,他們這是誣告,仗着定遠侯剛立了戰功就欺辱我霍家朝中無人。娘娘,您不能任由他們這般攀誣啊!」
他沒喊一句,霍芸嫿的臉色就更蒼白一分。
那件事一旦被追究,究竟是多大的罪名她心裏一清二楚。
一旦事發——
這個霍常宇就是能替她做擋箭牌的最後一道屏障了。
可現在具體的情況和事情的深淺她都不知情,就謹慎的不敢貿然開腔,唯恐露了把柄出來,只就眉頭緊蹙,佯裝茫然的輕聲問霍常宇:「二哥哥,你這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當初她之所以拉着霍常宇一起做的那件事,一則確實是需要幫手,二則——
過了霍常宇一道手,萬一有朝一日真的事發了,就能把事情全都推他身上去。
霍常宇也不是不知道她有利用自己之心,只不過這麼天大的事,他料定了霍芸嫿也沒辦法獨善其身,所以這會兒倒是沒多想,只當她這是以退為進的障眼法,反而心裏生出幾分希望來。
而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武老夫人已經看完了胡天明陳情的奏摺,臉上震驚之餘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霍的轉頭看向了跪在旁邊的霍家兄妹:「竟是你們做的手腳?」
霍芸嫿兄妹倆還糊塗着,下一刻,老夫人已經提着裙褂匆忙的又跪了下去,面上姜太后和蕭昀陳情道:「陛下,娘娘,我武家並不知道當年曇兒的八字帖送進宮之前就被人動了手腳,這……這其中有誤會!」
「誤會?」姜太后冷笑,「武老夫人,哀家和皇上向來敬重定遠侯府,對你也是頗多的信任和禮遇,事到如今,你是指着抵死不認是麼?你敢說你不知情?這麼大的事情……當初欽天監合過兩個孩子的八字之後,哀家是特意傳你進宮將情況說明的,你也當着哀家的面確認過那封帖子,隨後帶出了宮去。枉哀家和皇上還當你們武家一門忠烈,沒想到這樣欺上瞞下大逆不道是事情也敢做?做了也就做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竟還抵賴?你難道是要哀家叫人將那娼婦綁縛進宮和你當面對質嗎?」
「太后娘娘明鑑!」老夫人面露惶恐的伏地磕頭,看上去也是氣憤異常的重新抬頭看向姜太后母子二人,言辭激烈道:「那日娘娘傳召,老身於正陽宮中取回的那封八字確實與曇丫頭的有所出入,臣婦不敢辯駁……」
姜太后自認為是拿住了武家的罪證,當即打斷她:「那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有!臣婦還有話說!」老夫人這個一品誥命夫人這些年也不是白做的,哪能被她這樣的陣仗就壓住了?知道這位太后娘娘狹隘短視,就不給她借題發揮的餘地,連忙已經接口繼續說道:「當年在宮裏拿到了有差錯的帖子,臣婦沒有第一時間當面向娘娘請罪,確實是一念之差,那帖子是家裏專門準備送進宮來的,臣婦的兒媳又是極謹慎的人,臣婦信得過她,自認為不該會出那樣的差錯,就沒敢妄動聲張,後來趁着娘娘品茶的空當暗示詢問了她一下,媳婦也是震驚無措的,臣婦就知道事情不是出在武家門裏的。只是出了這樣的差錯,臣婦也確實不敢就此隱下,又不知是不是宮裏這邊有什麼……後來……趁着方錦姑姑送臣婦二人出門的時候臣婦私底下悄悄將事情告知,想問問究竟是不是宮裏的意思,結果卻被隱晦的提醒……說……說……」
話到這裏,她才有些諱莫如深的樣子,遲疑着看了蕭昀一眼:「太子殿下看不上我家這個丫頭。」
蕭昀一開始是懷疑這件事根本就是蕭樾給武家出的主意,武家一家子配合他一起瞞天過海做的好事,今天京兆府那邊掀了案子之後,他就有點不確定武家在這裏面到底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了,所以方才就一直先沒有開口,只是旁邊。
事情忽的又跟方錦扯上了,他神色瞬間就跟着凝重了幾分。
那邊姜太后也有一瞬間的微愣,隨後卻仍是怒氣沖沖的冷哼了一聲:「一派胡言!」
蕭昀除夕那天早上遇險之後回宮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走了方錦,她本來是十分震驚和憤怒的,後來又聽說方錦畏罪自殺了,並且——
極有可能她就是那天意圖行刺蕭昀的刺客的同謀。
驚懼後怕之後,姜太后這才憂思成疾,狠狠的病了一場。
其實這陣子她已經在有意迴避和方錦有關的一切了,驟然聽武老夫人提起,下意識的就是膽戰心驚。
她的色厲內荏,武老夫人看在眼裏,心頭微微鬆了口氣。
蕭昀略一沉吟,也終於開了口,確認道:「老夫人說您當時便將事情告知了方錦了?」
因為方錦被蕭樾急着滅了口,蕭昀沒有機會親自審訊她,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放棄這條線索,隨後徹查了方錦這些年在宮裏的一切關係,並且秘密派人去她的老家查訪。
結果,在宮裏,除了查出她利用在姜太后身邊的身份體面,很是拉攏了一些親信替她打探消息之外,這些人做的也都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繼續追究。
可派去她家鄉查訪的人卻帶回了一個頗值得推敲的消息——
方錦的家人早就在五十年前便搬離了原籍,並且去向不明。
這樣一來,就有兩種可能了,第一,因為某種原因,有人關照了方錦的家人,幫他們喬遷去了別的地方重新安頓,第二——
便是有人因為某種原因,將她的家人全部騙走並且滅了口。
可無論是哪一種,最後推論的根由都是在這個方錦身上的,或者是她是被什麼人收買了,家人有了更好去處,也或者——
她的這個身份根本就是假的,她背後的人怕有人查到她的家鄉去,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斷了那邊的線索。
方錦確實有問題,這一點毋庸置疑。
一開始是沒往那女人身上聯想,才會錯過很多關鍵的線索,如果一旦把和她有關聯的事重新整理,前世她處心積慮到了霍芸嫿身邊是一樁,這輩子姜太后也是在她的慫恿遊說之下才兵行險招去給蕭植下毒的……
所以,這個人不僅有問題,還有很大的問題。
試問,究竟是個什麼樣身世背景的奴才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居然膽敢出主意去弒君?
當然,蕭樾有理由這麼做,雖然那次的事他也差點捲入其中脫不了身,那也可以解釋為一出苦肉計,甚至於因為那件事,蕭植在全天下面前都以為冤枉他而理虧了……
若說方錦是他的人,是解釋的痛的,乃至於後來他殺了方錦,也可以解釋,但偏偏——
在方錦死前卻又公然買兇去暗算過武曇。
如果那天的刺客也是和那個女人有關的,那她就等於差不多要了武曇的命,這就不是蕭樾會做的事了。
現在武老夫人將事情推到了方錦身上,雖然解釋的通,但蕭昀也不怎麼信的。
武老夫人言辭懇切:「臣婦不敢欺瞞陛下,所言句句屬實。也怪臣婦當初小人之心,以為確實是娘娘對我家這丫頭不滿意,為了保全雙方顏面才這般迂迴提醒的,事後便沒敢聲張。」
她這番話,邏輯上是沒問題的,姜太后卻是直接不忿:「合着你們現在是打定了主意死無對證是麼?」
武老夫人如今也是煩了這位太后娘娘的糊塗短視,便就不卑不亢的與她講道理:「方錦那裏死無對證是真,可京兆府衙門移交上來的這個案子,卷宗上卻寫的很清楚,原是霍家的勾結了娼門妓女耍手段暗中篡改了我家要遞進宮的帖子。我媳婦兒當天早上沒有額外再核實一遍帖子內容就直接送進來宮裏,我武家確實有失察之罪,這一點臣婦不敢狡辯,可始作俑者畢竟畢竟不是我武家。霍家這邊是人證物證俱在的,太后娘娘不妨一併問個清楚,屆時……我武家給坐什麼罪,都由老身一力擔下,絕不推諉含糊!」
那個定遠侯侯府,連着幾代人,男丁們個個都是硬脾氣,偏娶回去的媳婦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第一任的定遠侯是鄉野出身,娶了個同樣出身的漢服還情有可原,後面做官封侯之後,再娶兒媳婦雖是注意着面子多少挑些門第了,娶回去的也依舊都是些一言難盡的。第二人定遠侯取了個大理寺卿家的嫡次女,據說這位夫人還是比較體面的,可是子嗣艱難又死不鬆口給夫君納妾,後面一直抗爭了許多年才終於抬了個良妾進門,這也是定遠侯府幾代人里唯一抬進門的妾室了。再然後就是已過世多年的老侯爺武承弼了,娶了嚴老夫人這麼個門第不上不下的武將的女兒,一開始因為門戶不登對兒,被同為京城勛貴的人家嘲笑了好些年,偏這嚴氏脾氣硬臉皮厚,別人說什么半點也不在乎,周到持家,兢兢業業操持了十幾年,如今兒子孫子都爭氣,已然是熬出頭。
算算他們武家,明明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勛貴人家,挑媳婦偏就不講究,好容易上一個武勛終於算是個有點要求的了,求娶了知書達理的林家女兒,可是不知道他定遠侯府是不是就是沒有好媳婦命,唯一一個拿得出手的還是個短命的,後來又鬧了挺大一笑話的,扶正了個外室出身的孟氏……
以前不細品這些,倒不覺得怎樣,現在細細想來姜太后就越是看這個武家就越是覺得糟心不順眼了。
這都一家子什麼人吶!
武老夫人的一番話義正辭嚴,把她狠狠的堵了一下。
姜太后挑不出她明顯的錯處來,便就轉移火力,霍的抬眸看向霍芸嫿兄妹倆:「武老夫人現在指證是你們霍家作祟,連累了他們武家,京兆府衙門又有人證物證在手,霍氏,霍常宇,哀家倒想聽聽你二人又有何話可說!」
霍芸嫿雖然一直不安分,但說實話,就是被霍文山從小寵的,又自覺得是得了蕭昀的青睞,便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說的通俗點,就是個坐井觀天的貨色,看見頭頂碗大個天,就真以為自己能掌控全局了。
如今被當面抖出了醜事,早就嚇得臉色慘白,心肝兒發抖了。
姜太后有意施壓,帶着凌厲氣勢的一道眼波橫過來,她便下意識的目光閃躲。
霍常宇本來還指着她出頭,眼見着她不吭聲,就連忙大聲喊冤:「陛下,娘娘,冤枉啊!是定遠侯府仗勢欺人,柳馨一個青樓女子,她說的話怎足取信?分明就是被武家收買,來構陷草民和……和惠妃娘娘的!」
這時候,他也是只有抱緊了霍芸嫿才還有一線生機。
可霍芸嫿哪裏肯讓他抱,當機立斷的就是眉頭一簇,露出幾分痛心的模樣道:「哥哥,所謂無風不起浪,這天下多少人,為什麼那妓子不攀誣他人而偏偏攀誣於你?如今我得太后和陛下恩典,進宮侍奉,你是我的親哥哥,理應心存感恩才是,怎可就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如今東窗事發,還不知悔改,你讓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宮中立足?」
說着,就當真是一副委屈不能自勝的模樣,痛心疾首的抹起淚來。
霍常宇沒想到她連爭取一下都沒有,當面就反咬一口,立時也是惱羞成怒,抬手就一大耳瓜子抽過去:「你真好意思說?分明就是你指使我的!」
霍芸嫿等的就是他這一巴掌,立刻撲倒在地。
臉上一個巴掌印子明顯,眼睛裏都是震驚和疼痛之色,悲戚道:「你……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霍常宇被她氣得險些當場翻白眼,胸口劇烈的起伏,只覺得氣都喘不順了。
這女人就是個蛇蠍美人,如假包換的一混賬,他心裏其實都清楚,可就因為兩人狼狽為奸的次數多了,霍芸嫿又很有幾分狡猾,做事從不不留證據的。
這會兒他就是有滿肚子的內情——
也自知人微言輕,已經撞進了死胡同里。
霍芸嫿歪在地上,捂着臉哭。
武曇懶得理會他們兄妹狗咬狗,姜玉芝卻哪能放過這樣落井下石的機會,當即挑了挑眉道:「惠妃這話說的輕巧極了,令兄犯錯你能大義滅親固然是好,不過本宮就十分好奇了,當初陛下要和武家議親,這與你兄長何干?你這樣費盡心機的去改武家姑娘的八字帖,難道只是一時興起,隨便找死改着玩的?」
霍芸嫿被她噎了一下。
霍常宇正在求告無門之時,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當即也是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霍的轉頭看向蕭昀道:「皇上!都是她指使的,她才是幕後主謀,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她的目的就是要阻止武家嫡女入宮,這樣便能相對的抬高了她自己入宮之後的身份了,所以這才探聽了武曇的生辰八字,又拿去找了算命先生,和陛下的八字一起推演,選了和陛下相衝的時辰叫我幫她找人更改。否則以草民的身份,草民如何能知曉陛下準確的生辰八字,並且拿出去叫人剛剛好推算出與之相衝的?」
霍芸嫿本來是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認的,反正霍常宇也是口說無憑。
可霍常宇居然反應過來拿八字一事來反證她,她就瞬間陣腳大亂。
姜太后聽了這話,則是直接坐不住了,勃然變色的蹭的一下子站起來,指着霍芸嫿,聲音顫抖着怒吼:「來人!拖下去!杖斃!給哀家將這賤人拖出去打死了!打死了!」
最後幾個字,就更是控制不住情緒,嘶吼出來。
八字這事兒,可不是能隨便外泄的,就連武曇的準確出生時辰也都是適當對府里下人隱瞞,更別說是蕭昀這個堂堂一國之君了。
萬一有人拿了去,圖謀不軌的用了污糟的法子算計——
姜太后想來就不寒而慄。
若不是有蕭昀準確的生辰八字,就絕對不可能推算出準確和他相剋的時辰來!
除了這些年利用美色將蕭昀迷的七葷八素的霍芸嫿,絕不可能再有旁人有機會知道蕭昀準確的生辰八字了。
這個禍害,絕對不能留!
而蕭昀,一開始也不是不懷疑蕭樾,可看到是霍家兄妹捲入其中,他心裏其實也已經有數了,曾近年少懵懂的時候,他常和扮成書童的霍芸嫿在一起,那時候年少無知,也無防人之心,自認為青梅竹馬臉小無猜時,是有甜甜蜜蜜的互換了生辰八字的。
他雖然知道霍芸嫿不會拿八字害他,可是這一次次的,這女人一再自作聰明的惹是生非,他也已經早就不耐煩了。
是以,姜太后一聲令下,他就只是穩坐不動。
霍芸嫿哪裏想到事情一瞬間就急轉直下,驀然就可要命?
外面已經有四名等在院子裏的內侍衝進來,她甚至連撲向蕭昀求救都來不及,已經被人擒住,往外拖去。
「皇上!」她目赤欲裂,驚恐的大叫,掙扎之下釵環落了滿地,可蕭昀就是穩穩地坐在那裏,面上表情清冷,不見半分悲憫。
霍芸嫿心中恐慌至極,走投無路之下突然注意到冷笑着站在姜太后身後的姜玉芝,心裏一瞬間也是戾氣橫生,忽的大聲叫嚷道:「陛下要斷家事就不要厚此薄彼,太后和良妃,她兩人狼狽為奸,買通醫官作踐臣妾的身子,以致臣妾身染惡疾,痛不欲生,陛下如若還是自認賞罰分明,就連那兩個毒婦也一起杖斃了吧!」
不就是要死麼!那就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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