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兵司令部的人這麼快就找上了門,這是沈擒龍絕對沒有想到的。
沈擒龍大吃一驚,立刻有一種冰水澆頭的感覺,全身都一陣冰冷。
他急速地用目光掃視了一下門外,發現門外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這個憲兵司令部的茂川大佐,另外一個是一個表情緊張的穿着西裝,沒戴帽子的人,從他的相貌上,他的神情上來看,好象是一個中國人,也許是翻譯之類的漢奸。
沈擒龍略微定了一下神,心想,沒有大隊的特務和端着刺刀的日本憲兵,事情就好辦一點。
他後退一步,對茂川大佐說:「先生請。」
茂川大佐大步走進房間,臉上是一副極其惱怒的表情。
沈擒龍朝外面又觀察了一下,然後關嚴房門。
李驥剛剛聽到沈擒龍說的那些破綻,馬上就聽到門外有日語交談的聲音,立刻就緊張起來。
現在他已經離開了飯桌,站在一邊,他的手已經摁到了匣子槍上面。
李驥迅速把來人掃視了一遍,對來人的行動速度做了一個評估。
李驥的拔槍速度極其驚人,如果他發現這兩個傢伙有什麼異動,他馬上就會拔槍射擊。
茂川大佐是日本憲兵司令部裏邊負責「對支文化工作」的指導工作的。
所謂「對支文化工作」,就是通過所謂「文化工作」,使中國人甘心情願奉日本為「家長」、為「兄長」,沐浴在日本的天皇及其「皇道」的「皇恩浩蕩」中。
日本鬼子十分重視宗教工作在「文化工作」中的重要性,認為它對於對中國的長期佔領與統治,以及通過精神和文化上的滲透來收攬人心的作用極大。
所以,日本有很多特務機關專門從事這種向中國人灌輸精神鴉片的工作。
但是,隨着日本鬼子對中國的侵略和掠奪地不斷深入,他們鼓吹的那些虛假的宣傳已經被他們使用的大炮和刺刀帶來的鮮血和殺戮砸得粉碎。
所以,這些對知識階層的利誘,對底層民眾的「宣撫」,光是用嘴說已經越來越不能收到效果,以抓人和殺人為職業的憲兵司令部就越來越開始和這些騙人的「宗教」結合起來。
而且,現在隨着抗日烽火四處出現,對於利用愚昧的宗教信徒獲取情報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在這方面憲兵司令部的作用就顯得比那些穿着文化外衣的斯文敗類高明得多了。
而且,這些用宗教迷信欺騙老百姓人的在害人的時候,也越來越多地需要有日本憲兵在後面撐腰,他們也積極主動地和日本憲兵靠攏。
今天沈擒龍他們剛一把九宮道的觀主帶走,剩下的那些道士馬上找自己熟悉的日本主子求救,他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平時組織他們搞情報的憲兵司令部的茂川大佐。
茂川大佐正要睡覺,突然接到了九宮道電話,說九宮道的觀主讓憲兵司令部的人逮捕了,求他馬上放人。
茂川大佐十分憤怒。
茂川大佐心想,誰不知道宗教事務是我負責的,要逮捕我的人,至少也需要跟我打聲招呼啊!
況且,這次舉辦盛大的慶祝日本友邦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兩周年的活動,是關係到已經開始呈現衰敗景象的殖民地的文化生活中注射強心針的重要事件,這是最高當局非常重視的,怎麼可以從中破壞呢?
茂川大佐有了上面的命令,非常積極地要把這次活動進行好,所以他堅信任何部門都必須為自己的工作讓路。
於是他立刻趕到這個所謂的這個所謂的憲兵司令部鋼機關,要把自己的人要出來。
等到他敲開房門,一看到出來迎接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少尉,他就更加憤怒。
茂川大佐幾乎要立刻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尉一頓耳光,讓他馬上把人放走,根本不和他多廢話。
但是等到他進了房間,卻發現事情和他通常看到的有一些出入。
在房間裏邊,雖然和通常特務逮捕人時一樣,又是擺着酒席,準備花天酒地,兩邊也是扔着大堆勒索來的贓物,但是,對面站着的這個中國國籍的特務,卻看着很不一般。
如果是在平時,儘管辦這些案子都少不了中國籍特務從中穿針引線,上下其手,為虎作倀,但是,那些中國籍特務一看到日本主子來了,沒有一個不點頭哈腰,極盡諂媚之能事的。
但是,面前這個中國籍特務卻是虎視眈眈,目露凶光,一副隨時可能撲過來擇人而噬的兇猛神態。
茂川大佐不由得一愣。
這時,那個日軍少尉又慢條斯理地踱到了他的面前。
事情沒出一個鐘頭,憲兵司令部的特務就立刻把自己和李驥堵到了房間裏邊,這是沈擒龍事先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
開始的時候,沈擒龍和李驥對事情的經過做了各種各樣的設想。
他們想到,如果他們到了那兒,遇到了鬼子或者特務,他們應當怎麼辦。
如果他們要把人帶走,遇到了阻攔,他們應當怎麼辦。
他們不是沒有想到會遇到鬼子和特務,甚至想到了如果他們事情成功了,半路上遭到了鬼子的包圍,他們應該怎麼對付。
現在是沈擒龍和李驥自己出來辦事,他們就不必受到在部隊上的那種約束,他們平時準備的那些武器就有了用武之地。
沈擒龍和李驥身上都帶着他們以前繳獲的那些20響,帶着足夠的子彈。
沈擒龍是帶着兩支20響,而李驥更是除了帶着兩支20響之外,還帶着自己原來的那支匣子槍,身上一共有三支槍。
現在以沈擒龍和李驥的火力,相信幾十人的鬼子的隊伍根本不能奈何他們一點。
但是,事情沒有成功,一開始就讓人家給攔腰斬斷,這是沈擒龍事先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沈擒龍本來以為鬼子會立刻出動大隊人馬,把他和李驥包圍起來,一會他們就要殺出一條血路,然後殺出北平去了。
可是,現在一看,只是來了一個高級特務,並沒有其他大隊的鬼子,這讓沈擒龍有點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就不能正確估計形勢。
不能正確估計形勢,就不能做出正確判斷。
沈擒龍心裏飛快地轉着各種念頭,但是表面上卻是絲毫不露,他要好好鬥一斗這個真正的日本憲兵司令部的大佐。
於是沈擒龍來到他的面前,準備先打探一下鬼子的來意。
茂川大佐一看面前的日軍少尉這個樣子,更是火冒三丈。
以等級森嚴日軍的習慣,官大一級壓死人,那怕是只比你軍銜高一級,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軍官也可以隨便驅使你,甚至隨便打嘴巴。
普通軍官和士兵之間是如此,憲兵對於普通軍官和士兵的等級差異就更是如同天地之別,普通的憲兵士兵甚至可以指揮普通部隊的下級軍官。
而一個憲兵部隊的高級軍官現在親自來到了一個低級軍官面前,居然會受到這樣的待遇!
現在一個小小的少尉敢於在他面前這麼放肆,這簡直是冒犯他的虎威。
茂川大佐決定在命令對方放人之外,再嚴格追究對方的錯誤,如果有興致,就乾脆把他立即逮捕,送到軍事法庭上去。
沈擒龍不是不知道日軍的規矩,他經常冒充日本特務機關的特務,怎麼對日軍的各種紀律和規則一竅不通?
如果是那樣,他早就死了。
但是,如果真的完全做到日軍裏邊的規矩,那麼他現在應該是立正敬禮,等着打嘴巴,接着就是立刻放人,再恭送對方出門,甚至要在對方面前立刻切腹自殺。
沈擒龍要是那麼干,他到北平幹什麼來了?
可是茂川大佐一看到沈擒龍的眼神,立刻就覺得自己矮了半截。
沈擒龍雖然穿着普通的低級軍官的制服,但是卻是一副標準的軍人狀態,比正宗的日本陸軍大學畢業的軍官還要威武,他渾身上下透露出一種強大的氣勢,直壓茂川大佐的心靈,把他心裏剛剛掀起的滔天巨浪,打得無影無蹤。
沈擒龍皺着眉頭問道:「你和這個通共分子是什麼關係?」
茂川大佐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把我給定性了?
讓他這麼一說,我就不是日本憲兵的高級軍官,我成了共產軍的間諜了?
沈擒龍是從整風運動出來的,無產階級的辯證法學得相當不錯,一根筋的鬼子那是他的對手,當時就給干蒙登了。
沈擒龍背着手,在茂川大佐面前慢慢來回踱着步子,隨着他烏黑髮亮的馬靴上的鐵掌在塗滿了蠟、發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發出的「咯噔咯噔」的響聲,他身邊的日本軍刀也不斷地有節奏地輕輕晃動。
沈擒龍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日本軍人的狂妄、兇橫、殘暴的樣子讓茂川大佐這個真正的日本軍官都感到一陣心驚。
日本是一個奇怪的國家,儘管他們有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禮儀,有各種森嚴的等級制度,但是他們也有極其瘋狂,不講任何禮貌和規則的蠻橫一面,日本軍人發動叛亂,把將軍、大臣幹掉,推行侵略政策,是一種生活方式,不是天天有,月月有,也是年年有,日本人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為了侵略,宰幾十個將軍和大臣都是非常輕鬆的事情,如果面前這個小少尉認為自己的行為影響了帝國的利益,給自己來一戰刀,那麼事情就不好辦了。
茂川大佐心想,先得好好問問對方的意思,萬一這些年輕的軍人被激發了野性,事情就麻煩了。
茂川大佐趕緊說:「你說的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沈擒龍突然停下腳步,一轉身,彎腰逼視着比他矮一塊的茂川大佐的眼睛,慢慢說道:「這個支那人手下有大量的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人員,他們不但遍佈城鄉,而且深入到北平城裏,為八路軍提供情報和物資,他肯定有人包庇,難道,這個人是你?」
茂川大佐急忙說:「不,你……請問你是……」
茂川大佐本來要問一下沈擒龍的名字,好使用日本語言裏邊的特有的敬語,對於不同身份和地位的人,用錯了敬語是非常不禮貌的。
但是有了這麼一問,茂川大佐才想到,到了現在他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於是他要問一下沈擒龍的身份。
茂川大佐問道:「你是那個部門的?我聽說你是憲兵司令部的,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沈擒龍腦子飛快地一轉,順口說道:「我們是支那派遣軍軍直特務系的,我是佐藤少尉,這個案件是我負責的。請問你是……」
這時日本在整個中國的軍隊已經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滿洲國」的關東軍,一部分是從華北到廣東的中國派遣軍,華北的日軍已經劃歸南京的司令部管轄,只是仍然列出一個單獨的方面來執行作戰計劃。
所以從理論上來說,沈擒龍說的司令部是管着北平的所有日軍的,是茂川大佐的上級機關。
沈擒龍他們手槍隊也負責情報,比普通部隊更加留心這些日軍方面的變動。
所以沈擒龍說起這些一點不陌生。
茂川大佐心想,啊,怪不得見到這麼高級的軍官也不敬禮,一點不害怕,原來是從大機關來的,不知道這位在那邊是什麼重要職務,難道,是貴族?
總之不是一個部門的,他的架子跟人家也擺不起來,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吃他這一套。
於是茂川大佐極大地降低姿態,用了日本社會普通人見面時候的禮節,說了很多初次見面,請多關照之類的話。
沈擒龍聽着他連珠炮似的日本敬語,一句都聽不懂。
日本社會的交際語言十分複雜,沈擒龍只會一些日常用語,而且還是一些軍隊能用的軍事術語,對那些上流社會的禮節和語言完全是一竅不通。
現在沈擒龍的發音已經比開始時候有極大提高了,如果是那個時候,他們是絕對不敢冒充日本軍官的,因為他說話中國人聽不懂,外國人不明白。
好在現在住在中國,和在日本留學沒有任何區別,到處都是日本人,每天都能免費進行外語聽說練習,沈擒龍的日語口語水平進展得飛快,連上補習班的學費都省了。
但是跟這些下面的日軍能學會什么正經東西,罵人話倒是能學不少。
沈擒龍看到那個傢伙說起來沒個完,生怕他再說出什麼自己不懂的東西,如果回答不上來,就全漏兜了。
於是沈擒龍打斷茂川大佐的話說:「你和這個通共分子是什麼關係?你收受了他的賄賂?」
茂川大佐立刻就噎住了。
不但不回答別人的問候,還要打斷別人的話,這是非常無禮的。
但是,對方的話就更加可怕,讓茂川大佐非常生氣。
於是茂川大佐氣呼呼地說:「這個中國的道士,是配合帝國改造中國人的思想的有力助手,你必須釋放他!」
沈擒龍象看怪物似的看着茂川大佐說:「他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人員,你要釋放他?」
茂川大佐反問:「你你憑什麼說他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人員?」
「他的農村情報網已經被我們一網打盡,現在我們只剩下逮捕他了。」
茂川大佐一愣,這次他沒有話說了。
茂川大佐心想,這個觀主是什麼貨色我非常清楚,他純粹是一個騙子,用中國話說,他就是一個神棍。
這種人,只要有錢,什麼人都會收,什麼事情都會幹,要說他是共產黨員,那是肯定不會,人家共產黨是不會要這號人的,但是,如果說他收了共產黨的錢,在為共產黨收集日軍情報,那確實是完全可能的。
既然這樣,那麼……
茂川大佐猶豫起來。
沈擒龍看着這個眼珠子亂轉的日本鬼子,心裏也是十分緊張,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以後會什麼措施。
茂川大佐最後說:「但是,他的問題應該由我們來調查,你應該跟我到我們北平憲兵司令部去。」
沈擒龍最害怕的事情果然出現了。
沈擒龍於是強硬地說:「這是我們逮捕的中國地下人員,我們是不會交給你的。」
茂川大佐的火氣也越來越大,他也加大了聲音喊道:「不行,他是為我們工作的,能允許嗎?」
沈擒龍絲毫不讓步地說:「那可不行,他是一個罪犯,必須逮捕!」
「那我們只能逮捕你了!」
沈擒龍看着這個在他面前蹦跳的日本鬼子,心想,現在這兒只有兩個日本鬼子,或者說是一個鬼子一個漢奸,現在不用李驥幫忙,只是我一個人,要弄死這兩個傢伙,就象捻死兩個螞蟻一樣輕鬆。
但是,幹掉這兩個鬼子或者漢奸容易,幹掉他們之後怎麼辦呢?
這可是兩個高級特務,如果幹掉他們,會不會驚動整個鬼子憲兵司令部?
幹掉了這兩個鬼子或者漢奸,我們怎麼出北平城呢?
如果是白天還好辦,只要殺出一條血路,就算是拚着負傷,也能殺出去,可是現在是半夜,北平的城門早就關了,他們怎麼能出得了北平的城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