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秦夜叫了輛三輪,興沖沖地開向鳳來酒店。
內陸的縣城不富裕,沿海有些縣城比內陸地級市還富有。所以,鳳來酒店也不大。說是酒店,卻絲毫沒有酒店的格局,90年代末的房子,聽說以前是國營招待所,後來改制之後,被王成浩的父親包下來做了鳳來酒店。
整個青溪縣只有這一棟拿得出手的酒店,也所以,生意還不錯。
「我去……」秦夜從三輪車上下來,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六層高的酒店。阿爾薩斯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好看?老掉渣了。」
「你不懂……」秦夜感慨地說:「我特麼快三年沒進過這麼高級的地方了……」
如果可以,阿爾薩斯想離他遠點。
玷污了本宮的逼格好麼!
走進酒店,報了房間號,坐電梯到六層,剛打開門,一片喧譁聲立刻衝進耳膜。
這是一片近兩百平的大型空間,縣裏紅白喜事都在這裏辦。裝修還算不錯,一米多大的古式宮燈零落有致地垂着,十幾米大的水墨畫屏風別出心裁地將空間隔開,紅色的地毯,廉價而喜慶,再配上古式實木桌,看着還有那麼些味道。
這一層全被包了下來,他們班三十五人全都到齊了。一桌可以坐八人的大桌,足足坐了四桌半。略微顯得有些空曠。看到電梯打開,秦夜出現,立刻揮手道:「秦夜,這裏!來這裏!」
秦夜很糾結。
他正在糾結坐哪裏——為了吃這頓午飯都沒吃,怎樣的地方才能讓自己吃的醜態畢露而不被注意?
能不能不要這麼熱情?搞得我們很熟一樣,自己只想放飛自我好嗎。
「秦夜,這兒。」就在他猶豫的時候,一個變聲期的聲音響起,王成浩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來了,對着他招手。
忽然安靜了一下。
「我屮艸芔茻!」另一張桌子上,張一龍恨恨地看了秦夜一眼,低聲道:「這傻逼怎麼和浩哥在一起了?」
「怎麼回事兒?」聲音雖小,桌子上的人距離卻不遠,立刻一位好事的同學問道。
「屁大點兒事。上次留下來幫浩哥打掃衛生,誰他媽知道真會順杆子爬。居然讓浩哥看上了!」
張一龍的腹誹,秦夜自然不知道。他朝着王成浩的位置看了看。林玥,王成浩,都坐在中央只有四個人的桌子上。除了他兩,還有一位濃眉大眼,帶着黑色口罩的中年男子,穿着警服,唯獨沒帶國徽大蓋帽。最後一位是副班長蘇朝陽。
眾目睽睽下,他無語地走到主桌坐下。剛剛落座,那位中年男子就開口道:「你是?」
秦夜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立刻微笑道:「林玥班長的同……學……」
心中划過一絲奇怪,卻並沒有捕捉到是什麼。然而他看向林玥的時候,瞳孔微微跳了跳。
現在是初秋。
天氣還是有些悶熱的。但是,林玥卻穿的是校服。
她還算有些姿色,十七歲的少女還沒有完全長開。眉眼很秀氣,披肩發。然而此刻,秦夜這才發現林玥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而是微微低着頭,黑色的披肩發垂了下來,幾乎遮住了整個臉龐。
再加上那身極其不合身的校服……就像一個打扮得醜陋無比的破布娃娃。
他在看林玥,男子目光看似柔和,卻在他臉上一動不動。
「你……是發現她和平時有什麼不同嗎?」沙啞的聲音打斷了秦夜的目光,他抓了抓頭髮道:「生病了?」
中年男子看着他,面部肌肉動了動,口罩擋着看不到,仿佛是笑了:「是啊……挺重的病……」
「你好……我是她大伯林朝聲。」
秦夜不着痕跡地看了對方一眼,心中更加奇怪。
他活了太久,即便不去刻意接收一些知識,也會懂非常多。
比如他知道,一個人要說話,絕不只是舌頭的事情。而是整個口腔,甚至咽喉的肌肉組群共同努力。
但是……他清楚地看到,林朝聲沒有。
他就像一個活死人那樣,不……或者更像一個披着人皮的木偶。說的字雖然連貫,卻沒有一絲絲情感。
「這個人……」被他放在兜里的阿爾薩斯猶豫了一下:「不是吃陽間飯的人。」
她看不到,只能聽到聲音。
秦夜微微點了點頭,但是並沒有動作。
這裏可是國家編制縣。
並且靈異警戒線已經完全打開。
能從地府十八層地獄僥倖逃脫,它們比人類更知道活着的珍貴,誰這麼膽大包天敢進來這裏?
他抬了抬眉,微笑着和對方點了點頭,轉過頭和王成浩交談起來。王成浩還在父母過世的悲痛中,神色並不太好,只是勉強應付着:「嗯……這裏最著名的就是清蒸江團,下次請你……拌菜味道也不錯……」
就在這時,他忽然疑惑地抬起頭,因為他的腿上,秦夜正輕輕地寫着字。
一划,兩劃……他斜眼看了看,赫然是個「走」字。
王成浩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秦夜神色如常,說笑的不亦樂乎,笑完了,拍着他的肩膀:「洗手間?抽一根?」
「行。」王成浩答應,兩人站起離開。
「噠……」就在離開的同時,林朝聲放下了筷子,目光如影隨形地跟了過去。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忽然,一個有些忐忑的聲音忽然響起:「林叔叔……林玥這到底是怎麼了?今天頭都不抬……生病了就先去休息吧?」
林朝聲轉過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蘇朝陽。對方不停地干抿着嘴唇。手在桌子底下抓着褲子。直到看得對方脊背生寒,才緩緩道:「你很緊張?」
「哈……不……不緊張。我、我緊張什麼呢?」
蘇朝陽不明白為什麼。
就在秦夜和王成浩離開以後,他總感覺特別的冷。
不是溫度,而是……一種感覺為冷,體驗為冰的……無聲恐怖。
金色的燈光,四周人聲鼎沸,他卻好似與世隔絕,如墜冰窖。那種無處不在的,他都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恐怖感,讓他心臟都亂跳起來。
林朝聲兩根指頭捏住酒杯,轉過目光,仿佛笑了:「嘗嘗這裏的果酒吧,味道還不錯,可以安撫一下你的心態。」
「不、不用!您,您喝就是。」蘇朝陽已經無比後悔坐在這一桌,下意識地接嘴。
他不知道。
那是人類對未知最本能的恐懼。
林朝聲深深看着他,許久才嘶聲道:「那就嘗一點吧。」
他端起了酒。
卻低下了頭。
緩緩拉開了口罩。
下一秒,蘇朝陽猛然長大了嘴,整個腦海一片空白!
在林朝聲的口罩下,不是人嘴。
而是……一張骷髏的嘴!
漆黑色的蟲子從白森森的牙床中爬出來,密密麻麻,一條又細又長的猩紅色舌頭,滴着鮮血,伸入酒杯中輕輕舔了一口。
不是人……
自己一起坐了快一個小時的林叔叔根本不是人!
蒼茫人海,自己坐在一隻惡鬼身邊……蘇朝陽忘記自己叫出聲來沒有,極度的恐懼,超越心理界限之後,人是叫不出來的,因為感官和思維都已經成為空白。
「得得得……」他的牙齒拼命地打起顫來。林朝聲幽幽開口:「味道不錯……」
「啊……」就在蘇朝陽回魂,即將尖叫出來的剎那,一柄鋒利的小刀準確刺進了他第三第四根肋骨之間。
林玥第一次緩緩抬起了頭。
如同木偶。
甚至……能清晰看到,她下頜擋住的一道紅線。
就像頭顱被拆下來,又重新安上去的一樣!
她的手,握着那柄刀。
「你……是……什麼……」蘇朝陽眼前的一切已經模糊起來,隨着轟的一聲倒在地上,問出了最後幾個字。
整個大廳瞬間安靜。
咚……嘩啦!!
蘇朝陽睜着眼睛,身體倒在血泊之中,臨死前拉動整張桌布,上面的菜撒了一地。
歡聲鼎沸的同學全都回過了頭來,目光從狐疑,到震撼,到全體大張着嘴,圓睜着雙眼,不過三秒。
女同學下意識地捂住嘴,男同學到抽着涼氣,不敢相信地看着這一幕,本能地後退着。
大廳中央一團鮮紅是如此刺眼。
「正式介紹一下。」林朝聲在所有同學驚恐無比的眼光中,和林玥一起站了起來,完全同步。
「連線師中,有一種很特殊的職業,他們叫我人偶師。」
「很抱歉,你們都得死在這裏。因為我還不太確定,到底是誰……動了大人的東西。」
「寧殺三千,不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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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通道門口,王成浩驚訝地看着拼命撬鎖的秦夜,愕然道:「怎麼?你不吃了?」
「走!」秦夜臉色凝重,咬牙道:「這裏有問題!」
「怎麼回事?」王成浩莫名其妙:「外面已經六點半了!我不敢出去。」
「跟我走,保你沒事!呆在這裏比外面危險一萬倍!」秦夜猛地砸了好幾下,不敢太大聲,罵了一句:「媽的!」
「到底怎麼了?」
秦夜煩躁地雙手沒入黑髮,鳳來酒店不大,只有一條通道。必須經過大廳。而他現在百分百肯定,林朝聲絕對有問題!
「好好聽着。」秦夜直視對方的眼睛:「你發現沒有,當我坐下來,林朝聲問我是誰?」
「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秦夜深呼吸了一口,儘量平靜下來:「正常的,應該是問林玥。但他沒有。為什麼不問?因為……林玥無法回答!」
他一字一句道:「還因為……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