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靈藥的第一眼,侯玄演就有一種感覺,江南靈氣匯聚在一處,才能孕育出這樣的人兒。
她的眉梢眼角、櫻唇瓊鼻、嬌小身軀都是中規中矩,組合到一處就是犯規一樣的有靈氣。
春風吹到最後一段,在金陵的長干里,雄壯巍峨的攝政府里。一個衣衫襤褸,滿臉灰塵的小丫頭,迎着春風一笑,驚艷了權傾天下的越國公。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讓侯玄演覺得如飲山中清泉,如沐和煦清風,心中一泓清泉蕩漾開來,說不出的歡喜。
從此在後院的書房,經常看到一個靈秀俏美的女孩,被侯玄演抱在腿上,隨他一起翻閱奏摺。
劉中藻走了,侯玄演直接將聲名狼藉的馬士英和老實低調的陳明遇同時拔擢進入內閣,官場上平靜如水。弒君案大開殺戒,驅逐兩個閣老不擇手段,已經讓這些官員認識到,越國公是沒有底線的
一個沒有底線的人,你罵他一句風險太高,犯不上
新任的內閣首輔陳明遇,是江浙剿恢義師的老班底,侯玄演只有一個蘇州的時候,他和閻應元就舉城來投。江陰系的軍官,在北伐軍中分佈甚廣,所以乍看他沒有什麼底蘊資歷,其實背景深厚的很。
明月高懸,攝政府書房內,燭光映照下,桌案上兩個人在翻閱奏章。
靈藥身着滾着兔絨的夾襖領口,映襯着紅撲撲的小臉蛋,腰間繫着紅色鏤空繩結的束帶。咬着筆桿,翻開下一道奏摺,為侯玄演念道「余嘗北上維揚,每見赤條寡漢鵠立站頭。候人雇替,一切肩輿重扛,送大地十里余,謂之招班,得此便苟延一日之命,其窮如此。問之,則曰『吾乃北人,逃難至此,一日做工得十餘錢,半數交於當地市井兒』。此害不除,北民人心難附,久之必為地方之患。」
侯玄演輕輕一拍,示意她暫時停下。
靈藥乖巧地轉過頭來,問道「老爺,這是說的什麼?」
這封奏章是水師提督張名振上的,直言江南的潑皮流氓,欺負南逃的北方難民,搶奪勒索他們的血汗錢,讓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沒法維持生計。
侯玄演耐心地解釋一邊,順便整理下思緒,然後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北人南逃若是始終被排擠在外,久而久之就會成為禍患。所以我們要做什麼?」
「賑災麼?」
侯玄演搖了搖頭,笑道「賑災如同揚湯止沸,我們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靈藥歪着腦袋,不是很明白。
侯玄演繼續說道「賑災可以救活他們一天、兩天、十天,但是在這之後呢?若是你是一個小難民,跟你阿爹流落異鄉,最希望的是什麼?」
靈藥不假思索,這一點她太清楚了,脫口道「想要有個家。」
侯玄演點了點頭,說道「沒錯,那我們這些做官的,就要給他們一個家。這樣,他們才會有歸屬感,南方才能安定。」
靈藥默默地記在心裏,這些天侯玄演每次翻閱文淵閣送來的奏摺,都要跟她一起。一般的十二歲的少女,早就膩煩了,但是漸漸地靈藥發現這些事情非常有趣。如饑似渴地吸收着侯玄演的經驗,侯玄演也很有耐心,給她講解的同時,自己也能梳理一遍。
侯玄演眉頭一皺,當初他跟吳濟坤等人約法三章,鼓勵這些豪商巨賈招收難民做工。自己可以支付其中的一部分工錢,以工代賑,還可以順便讓大的作坊,取代小農經濟。但是這些地痞無賴,實在是無孔不入。北邊難民時常遭受其辱,他已經處理過許多這樣的案子了,有的非常惡劣,被上報到朝廷的,就有很多。
還有江浙一帶,因為募兵太多,尤其是紹興、杭州兩府,兵將們都在湖廣鏖戰,家中婦孺老人,也經常遭受潑皮地痞的騷擾。這些婦孺老人,手無縛雞之力,家裏的頂樑柱又不在,只好忍氣吞聲。
尤其是一些婦人,遭受了騷擾,根本不敢說出去。因為這個時代,禮法甚嚴,若是自己張揚出去,反而會被人指指點點。蘇州就傳出過這樣的事,告官的女子不堪坊間流言的侮辱,選擇了自盡。
侯玄演久戰川黔,終於回到了江南,覺得是時候解決這些問題了。
侯玄演伸手在桌上一敲,靈藥心領神會,將這封奏摺單獨拿出來,放在一邊。
緊接着翻開另一篇,就這燭光念道「勢豪之家,仆隸多至數百,奸民乘勢投獻,百姓受其魚肉。奸商買通公人,所持鹽引,仍為天啟年間所發,巧立名目,多方買通,以逃應繳之稅。」
侯玄演在靈藥身上遊走的大手一頓,捏了一下示意她停下來。
大明的鹽引,是官府發給商人的食鹽運銷許可憑證。歷朝歷代,都是嚴禁民間販賣私鹽的,從春秋的管仲開始,國家就壟斷鹽的買賣。商戶合法販鹽,就必須先向官府購得鹽引。每「引」一號,分前後兩卷,蓋印後從中間分成兩份,後卷給商人的,稱為「引紙」,前卷存根稱為「引根」。
儘管大明的鹽稅已經低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但是還是有許多商人偷奸耍滑。因為這其中的利潤太大了,偷稅一點,就是天大的數目。
天啟年間,朝政開始敗壞,官僚們見持有鹽引有利可圖,紛紛奏討鹽引,轉賣於鹽商,從中牟利。這一現象被稱為「占窩」。所以直到現在,很多商人手裏還攥着天啟年間的鹽引,從中牟利。
蘇州府、松江府的鹽,當年作為交易,全都由顧家壟斷。顧家一直是繳稅大戶,非常積極,而且從不偷稅漏稅。但是地盤大了之後,這些問題也就隨之而來,也是時候一併解決了。
一連兩個難題擺在眼前,亟待解決,侯玄演閉目沉思。很快,他就有了思路,但是需要細細規劃一番。
輕輕摸了摸靈藥的腦袋「去暖床去吧。」
「是,老爺。」
剛才還在宰執天下,參與翻閱奏章的少女,乖乖地站起身,往臥房走去。
夜深天涼了,侯玄演左思右想,要想解決這些問題,難免又是一個殺字。
侯玄演喟然長嘆「唉。心慈手軟的我,怎麼下得去手啊」
突然天空一聲霹靂巨響,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暴雨,傾盆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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