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一個和尚神色匆匆,趕到了當朝尚書陳子龍的府前。
不一會,陳子龍親自迎接出來,將他們接回自己的內院。
明代士人講究攏發包巾,錢謙益當初把心一橫,剃了個鼠尾辮,如今只好全部踢掉,偽裝成逃難的和尚。
他在江南實在是人脈太廣了,到了江南地界,門生故舊無數。很容易就混過江來,打聽到昔日好友陳子龍已經飛黃騰達,趕來投奔。
陳子龍將他接到內院,又驚又喜,問道「受之,沒想到此生還能相見。」
錢謙益老淚縱橫,說道「愚兄一時不慎,走了錯路,追悔莫及。清廷雖然許以高官,但是愚兄豈肯為他賣命。如今幡然悔悟,只求能有機會,將功贖罪。」
陳子龍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說道「受之兄,憑你的名望,若是重回正途,真是社稷之福啊。」
錢謙益見他不似作偽,心中大感得意,只是想到全家殞命於此,不禁悲從中來。陳子龍還沒從巨大的興奮中清醒過來,他是真心痛心自己的老友,文壇領袖變節投敵。如今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見到錢謙益如此悲戚,陳子龍一拍手掌,說道「看我這記性,我這裏有一位故人,受之兄可以一見。」
錢謙益收哭聲,說道「我已經得知了,太沖為了我,慘被侯玄演小兒所戕害,如今投在臥子兄門下。」
陳子龍搖了搖頭,說道「黃太沖確實在此,還有一個人,受之兄可就不知道了。」說完拍了拍手掌,對進來的下人說道「去將錢夫人請出來。」
錢謙益如遭雷擊,愣在原地,緊張到屏息不敢說話。不一會,一個熟悉的倩影飄然而至,兩相對視,已經都哭成了淚人。
錢謙益叫道「愛兒,莫非是在夢裏相見?」
柳如是本名楊愛,錢謙益叫出她的閨中乳名,柳如是再也忍不住,撲到了錢謙益懷中。
陳子龍在一旁說道「當初侯玄演攻破金陵,我正在運河道上輸送錢糧,深知此子本性。必定會舉起屠刀,我馬上來到城中,親自去他府上求情。那小賊本不欲通融,後來聽說是為尊夫人求情,才鬆口說道「我聽聞柳如是曾經有殉國之舉,可免一死」。只可惜其他家眷,他卻再不肯放過,唉,是我無能啊,沒能護住故人家小。」
錢謙益至今還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聞言說道「侯玄演狠厲奸詐,若是當權為禍不亞於當初的魏忠賢,魏忠賢遺毒至今,實則是國難當頭的罪魁禍首。若是再來一個侯玄演,則天下再難救矣,我們想要興復大明,必須先除掉此人。」
陳子龍吸了一口氣,猶豫道「兄長久在江北,不知南方局勢,侯玄演雖然跋扈,但是幾條戰線全靠他維持。陛下更是將其依仗為國之柱石,要是此時殺他」
陳子龍話音未落,一道略帶尖細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陳臥子糊塗啊!不除內患,何以解外憂,左良玉叛亂就在眼前,難道要重蹈弘光舊事麼?」
錢謙益抬頭一看,來的竟然是黃宗羲,故人相見更添了幾分愧意。他輕輕地將掛在身上的柳如是推開,站起身來,鞠了一躬說道「太沖,為了錢某受此大難,請受我一拜。」
黃宗羲自從被執行了宮刑,性格有些古怪,但是見了錢謙益,還是非常高興。他橫眉冷對,完全不把當朝尚書看在眼裏,怒斥道「臥子!你可不能被侯玄演小兒蒙蔽啊,你忘了他是怎麼把你貶為縣令,羞辱於你了麼?」
陳子龍平生最好的朋友,都在這裏,聞言也不禁動搖起來。
錢謙益和黃宗羲卻不再理會他,湊在一塊,說道「據聞呂大器身在柳州,何不招至金陵,又是一個幫手。」
陳子龍終於有機會插話,說道「這個容易,陛下這些天求賢若渴,我明日就舉薦他回朝。」
錢謙益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只要我等齊心協力,侯玄演小賊能有多少道行,除之易如反掌。」
陳子龍接着說道「夏允彝在蘇州,頗受侯玄演器重。他的兒子更是年紀弱冠,就獨自掌握一營人馬。那風字營是侯玄演立軍四營之一,兵強馬壯來去如風,何騰蛟在自家地盤,就是栽在風字營手裏。夏家和我們相熟,何不招來共謀大事。」
黃宗羲臉色一寒,譏誚道「夏家和侯家都是嘉定松江一帶的望族,早就通好了幾輩人。夏家的女兒更是嫁作侯家的媳婦,只怕夏家父子已經成了小賊侯玄演的鷹犬了。」
陳子龍和夏允彝交好,見他出言污穢不堪,大失文人風骨,不禁面帶不悅之色。錢謙益看在眼裏,知道如今他們中最重要的,就是陳子龍,畢竟他在朝中位高權重。趕緊打圓場說道「夏家父子雖然品行端良,但是久在侯玄演身邊,難免為他蠱惑。我看這件事就算了吧。若說兵馬,我那學生鄭森,他爹鄭芝龍手握大軍不下於侯玄演,倒是可以考慮。」
柳如是在一旁,聽到他們的圖謀,心中大感不安。她也是久在金陵,豈能不知道侯玄演的所作所為。不知道多少人身首分離,就在這個人一句話上。自己和夫君好不容易重聚,她可不想再遭不測。
但是她身為一個婦人,雖然深的錢謙益寵愛,這種場合還是不敢插嘴。
此時陳府中人,一個小廝眼中精光乍現,來到後院無人的庭院中,躲在假山後,輕呼一聲。一隻信鳥飛到他的肩頭,小廝親昵地撫摸了下鳥兒,在它的腿上綁上了一個紙條,輕輕一拋,鳥兒頓時飛的無影無蹤。
過了一會,陳府管事的從假山下揪住了正在酣睡的小廝,罵道「你個賊狗攮的秫秫小廝,饢糠的夯貨,沒事就知道躲在這裏偷懶,老子看你是皮癢了。」
小廝低着頭輕笑一聲,精明之色轉瞬即逝,隨即哀嚎起來「大管家饒命,小的再也不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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