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開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這要是被認出來,那豈不是前功盡棄?
這些日子他們喬裝改扮行走在銅城,為的是體察現如今銅城的風土民情,為的是看看在康學文被蠱惑的這段日子,銅城到底變成了什麼樣。
現在還沒看盡全,就要被認出來了嗎?
比起田開朗的緊張,落修就鎮定得多了,再看君慕凜,那何止是鎮定,簡直就是囂張。
他正瞪着一雙眼睛反問康學文:「你咦什麼咦?
老子到這廣聚樓來吃個飯,你有意見不成?」
康學文嚇了一跳,剛剛那一瞬間的恍惚一下子就被吼了回來,隨即換上一副笑臉,帶着諂媚地道:「沒有,絕對沒有意見,只是冷不丁瞧見這位爺,只覺您氣宇軒昂氣度不凡,所以多看了兩眼。
擾了您幾位吃酒了,真對不住。」
邊上桌有人就笑,小聲說:「看到沒有,如今這位知府大人就是咱們歌布人的奴才,是替咱們歌布管着銅城的。
在歌布人面前,他連條狗都不是,隨意搓磨。」
邊上有人附和:「可不麼,如今這日子可比在歌布暢快多了,能讓知府在咱們面前點頭哈腰,這在歌布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國君陛下果然有遠見,讓咱們來銅城就對了。」
這話雖然聲音不大,但也不至於是竊竊私語,所以許多人都聽見了的,康學文也聽見了。
但是他並不生氣,反而點頭哈腰地陪起笑臉:「幾位爺說得對,在下就是為歌布百姓做事的,只要你們在銅城住得開心,在下願效犬馬之勞。」
有人就笑着起鬨:「能讓你效犬馬之勞的,不應該是東秦皇帝麼?」
「哎!」
康學文大手一揮,「那是過去,如今本府已經在為歌布做事了,東秦皇帝算個屁!」
這話一出,酒樓里一片叫好聲,康學文對此很是受用。
「本府這次過來是因為聽說有東秦人在咱們歌布的酒樓里鬧事,便趕緊過來問問情況,有沒有損失啊?
有的話一定賠償。
你們大老遠的來我銅城做生意,絕對不能讓你們賠了。」
酒樓的小夥計哼了一聲,「有損失啊,打碎了一隻盤子。
那可是我們從歌布帶過來的盤子,跟你們東秦的燒制方法不一樣,可是珍貴着呢!」
康學文立即表態:「賠,我們一定賠,請小哥給個算個價出來,官府來賠。
當然,那個鬧事的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本府回去就派人追查,一定給廣聚樓一個交待。」
小夥計嘿嘿一笑,「好啊,那就賠吧,一隻盤子值白銀一百兩。」
康學文點點頭,「好,一百兩,小哥放心,一會兒本府就叫人給你送過來。」
說完,康學文大手一揮,衝着身後跟來的官兵說:「手!拿人去。」
知府大人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就像是個小嘍囉,任歌布人隨意使喚。
酒樓里又開始談論起知府大人來,個個說話都帶着對東秦的鄙夷,以及對歌布的驕傲。
君慕凜聽着看着這一幕,一雙眼眯出一個危險的弧度來。
問田開朗:「看出什麼沒有?」
田開朗皺着眉說:「有蠱毒的痕跡,但似乎已經開始鬆動……不,應該是很久之前就出現鬆動了。
以他現在的蠱毒份量來說,不足以支撐他糊塗到這個份兒上。」
落修一愣,「你的意思是說,康知府體內的蠱毒其實並不厲害,不至於讓他成為歌布人的奴才?
換句話說,他如今是有自己的意識的,就像剛才那種表現,是他自己樂意的?」
田開朗艱難地點了點頭,「確實。」
說完,又看了一眼君慕凜,「殿下怎麼看?」
君慕凜端着一碗姜花酒,一口一口地往嘴裏抿,老半天都沒說話。
就在田開朗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時,君慕凜突然轉過身去,大聲問鄰桌的人:「聽說知府大人要把女兒嫁到歌布去,送親是在五天後嗎?」
鄰桌那人哈哈大笑,「沒錯,就是在五天後知府大人要把他的女兒送到歌布去。」
君慕凜也跟着笑,然後再問:「是什麼人相中了知府大人的女兒?
那位小姐美若天仙麼?」
被問的人一愣,「你還不知道?
這事兒定下來快一個月了,你都沒聽說嗎?」
君慕凜搖搖頭,「我是昨兒才到東秦的,本商圖城人。」
「哦!」
跟他說話的人點點頭,「確實,聽你的口音是商圖的。
昨兒才到銅城來,那怪不得沒聽說呢!我給你講,知府大人的女兒是要嫁到多花城去,娶她的是多花城的城主。」
「多花城城主?」
君慕凜聽完就笑了,「合着不是嫁,是送到多花去給皮城主當妾。」
歌布不同於東秦,有着詳盡又成熟的區域規劃,州府城縣鎮分得十分清楚。
歌布沒有,一來是地方小,沒有那麼多的城池可分,二來也是建朝立都晚,每一任國君都把精神頭用在擴張和奪君位上了,所以歌布的版圖劃分特別簡單省事,直接就是一座城一座城的叫。
而管着城的官員也直接就叫城主,其權利相當於東秦的府尹。
君慕凜用的口音是商圖城的口音,商圖城緊挨着鮮于城,鮮于城又緊挨着京城,所以商圖的口音跟京城也差不太多。
但因為中間隔着一條河,所以商圖人說話就比京城人多了些尾音,音調還會稍微往上挑那麼一點,雖然說的都是中原話,但也是一聽就能聽得出差別。
至於那多花城,則是銅城一直往西北方向去、出了東秦之後的第二座城池。
多花城的城主叫皮萬民,他知道這個人,今年得有五十多了,府里妻妾成群。
沒想到這又看上了康學文的女兒,也不知道是哪個女兒,如果是最小的,那今年可能才十五六吧?
一聽說他提起皮城主,那個歌布人就更覺親切了,似乎是提得歌布的事情越多越能確定是自己人,這會兒已經端了自己的姜花酒來跟君慕凜碰碗。
「遠道而來,大家都不容易,來兄弟,老哥跟你喝上一碗!還是咱們的姜花酒好喝,什麼中原女兒紅,都是扯蛋的。」
君慕凜哈哈一笑算是附和,端了碗一仰頭就把酒給喝了,然後那自稱老哥的人才說:「可不就是當妾嘛!聽說嫁的還是最小的一個女兒,那皮城主的歲數都能當她爺爺了。
但那丫頭長得是真水靈,我前幾日在街上見着一回,小姑娘嫩啊,比咱們歌布人長得白,怪不得皮城主喜歡。
不過聽說那小姑娘不樂意,鬧着上吊好幾回,都被救下來了。」
「皮城主也見過那位小姐嗎?」
君慕凜不解,「沒聽說皮城主往東秦來啊?」
「哎!城主大人怎麼可能親自來。」
那人擺擺手,「你真是剛來,什麼都不知道。
銅城這邊每個月都會送一批畫像到歌布,畫的都是銅城裏好看的女子,同時也會在畫上標明她們的身份。
送到歌布之後由着那些大老爺們先挑,誰看上了哪一個就畫個圈兒,那女子就歸他了。
挑剩下的就張貼到市集上,由百姓去挑,挑中的也會定個日子給送到家裏去。」
田開朗沒忍住,插了句話:「那要是銅城的女子不樂意呢?」
那人聽了哈哈大笑,「不樂意?
不樂意又能如何?
銅城知府會幫着我們一起把那女子送到歌布去,誰敢違抗?
再說,又不是只有銅城女子嫁到歌布,我們歌布的姑娘也會嫁到東秦來啊!我家裏侄女就嫁到了東秦,就在銅城裏住着,那戶人家現在隨我侄女使喚,比使喚奴才還聽話呢!」
他說完,又喝了一口酒,接着又舉了個例子,「許多年前……恩,說這話得有十幾年了,我們歌布還有一位公主嫁到了東秦,嫁的是京城裏的文國公。
所以你們看,這通婚是打早前就有的,真不是最近這小半年才興起來的風。」
聽他說了這話,邊上又有人插了言:「別提那位公主了,可憐了我們的公主,居然被文國公一家給逼死了,簡直是我們歌布的恥辱。」
「所以說那公主丟我們歌布的人呢!所以她的哥哥也活該被趕下太子之位。
哪像當今國君陛下,那才叫做英明神武,只有在這樣的國君帶領下,我們歌布才會有出路。」
君慕凜沒有再問話了,又跟那個喝了幾碗酒,大家也算是混了個眼熟。
結帳走的時候,小夥計沒收多少銀子,比起這頓酒菜來,至少也算是打了個五折,這算是給歌布人的福利吧!君慕凜一行走出酒樓,他深吸了一口氣,只覺那在酒樓里坐着都覺得憋屈。
想他東秦國土幅員遼闊,他多年帶兵保護着每一寸土地,卻沒想到一個不留神,歌布竟然用了這樣的方式乘虛而入,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在剛剛那座酒樓里,他感受不到一絲人在東秦的氣氛,竟是覺得自己就是坐在歌布的酒樓里,跟歌布人說着話,吃着歌布人的菜喝着歌布人的酒。
歌布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將銅城裏的東秦氣息一點點掩蓋,一點點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