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師抬頭看向蘇大為,手指輕輕撥動着念珠。筆神閣 m.bishenge.com
    悟能沒想到蘇大為會提這種問題,愣了一下道:「我想大概是他們仰慕我大唐文化。」
    「那看大唐的佛經就可以了,為什麼要看《西域記》?」
    蘇大為卻顯得有些執着,向悟能追問:「法師的《西域記》裏記載的都是西域諸國的風土、地理,他們學了要做什麼?」
    悟能嘴皮動了一下,吶吶的答不上來。
    「我能問一下,那三位僧人的法號嗎?他們是在哪裏掛單?」
    「他們一個叫慧性,一個叫空流,最後一個叫晦明。」
    悟能想了想道:「入寺須做登記,我記得不錯的話,他們是在東瀛會館落腳,並不在長安的寺廟掛單。」
    「東瀛會館?」
    蘇大為嘴裏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隨即想起來,這是倭國在大唐長安的一處商會。
    裏面有不少日本商人。
    「阿彌,倭國遣唐使從貞觀四年便開始,有些僧人也隨之來我大唐,學習佛法。」
    玄奘撥動着念珠輕聲問:「有何不妥嗎?」
    蘇大為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任何疑點都不能放過,畢竟,現在有四個孩子失蹤了。」
    「阿彌陀佛。」
    玄奘法師雙手合什,輕念佛號。
    悟能也在一旁雙手合什,神色肅然。
    「有什麼我能幫上的,儘管開口。」玄奘雙手合什,面色慈悲。
    「多謝法師。」
    蘇大為心念電轉,學着玄奘的樣子,雙手合於胸前,向玄奘微微欠身。
    能問到的,也就這些了。
    剩下的,要順着東瀛會館這條線查一下,才知道。
    「首座。」
    兩名老年僧人緩步走入禪房,每人手裏捧着厚厚的經卷:「這是今天譯出的經文,首座請看。」
    「好。」
    玄奘起身,示意兩名僧人將經卷放在案几上。
    翻譯工作繁重而嚴謹,
    玄奘法師的時間,其實並不寬裕。
    「法師既然還有事要忙,阿彌先告辭了,若有難解之事,再向法師請教。」
    蘇大為沖玄奘抱了抱拳。
    「阿彌,稍等。」
    玄奘從案几上拿起一卷經書,雙手捧着,走到蘇大為面前:「這是我譯的《淨唯識論》,你有空可以看看,也許會有幫助。」
    「謝過法師。」
    蘇大為不解其意,但還是伸出雙手,將書接過。
    一旁的悟能,雙手合什道:「《淨唯識論》是法師糅譯天竺的親勝、火辨、難陀、德慧、安慧、淨月、護法、勝友、勝子、智月等十大論而成,其中有大智慧。」
    「多謝了。」
    蘇大為苦笑,現在他缺的不是佛家的大智慧,而是怎麼能儘快把案子給破了。
    幸虧還有陳敏這個不良帥頂在前面,不過,只怕也頂不住多久。
    大理寺、刑部都在壓着,
    若七天破不了案,那真是要出大事。
    只怕連縣君裴行儉都扛不住這口鍋。
    蘇大為將經書貼身收好,向禪房內其他僧眾點點頭,倒退着,走到門口,將要出門,腳下忽然頓了一下。
    他抬頭看向玄奘法師,一句話,脫口而出:「法師,我爹,蘇三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話問出來,玄奘一直平靜的面上,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抱着鐵棍蜷在牆角,似乎要打盹的行者,也睜眼向他看來。
    蘇大為忍不住摸了摸的自的臉:「法師,是我問的太唐突了嗎?」
    「不。」
    玄奘搖搖頭道:「你不記得蘇三郎的模樣了?」
    「說來慚愧,我記事時,他已經不在了。」
    蘇大為有些遺憾的笑了笑,只是,這笑容里多少有些落寞。
    柳娘子從來不提這個話題,蘇大為又不敢問。
    而且,就算在不良人那裏,也對蘇三郎的事諱莫如深,只是偶爾聊天時才會帶起只鱗片爪。
    蘇大為,心裏自然是好奇的。
    原本的那個阿彌,應該是記得父親模樣的,可惜自己穿越而來後,就失去了這部份記憶,回憶里完全找不到蘇三郎的形像。
    今天,玄奘法師主動提起蘇釗,讓蘇大為忍不住有些衝動。
    他很想知道,法師說自己像蘇三郎,自己這位「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隨王玄策第二次出使天竺,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何王玄策只是命人把他的武器,破邪弩和破邪刀送回,卻沒有別的交待。
    這一切,都在蘇大為心底,潛意識裏,困擾着他。
    玄奘法師沉默了片刻:「蘇三郎他,是個不錯的人。我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貞觀二十一年,那時他剛應王玄策之召,準備第二次出使天竺,在那之後,我便再也沒見過他。」
    「那他曾說過什麼嗎?」
    「不曾。」
    玄奘雙手合什,輕嘆道:「那天我從太宗那裏回佛寺,遠遠看到蘇三郎跟王玄策一行使團出城,只是視線交匯了一眼,沒來得及說什麼。」
    「原來如此。」
    蘇大為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原本以為,玄奘法師會知道不少父親的事,看來,這個想法落空了。
    「人生際遇之奇,只能說一聲無常。」
    玄奘喃喃的道:「昔日在天竺參加戒日王的辯法大會時,貧僧怎麼也不會想到,戒日王在數年後會病逝,爾後,王玄策居然會借兵,滅掉戒日王的中天竺……
    凡見種種,皆是妄想,一切無常無定,無有空相。」
    香煙飄緲,在玄奘呢喃的誦經中,蘇大為轉身離開。
    出了佛寺,他的腳步加快。
    前方南九郎和錢八指向他快步迎上來。
    「蘇帥。」
    「阿彌。」
    蘇大為點點頭:「有什麼發現?」
    他並不是一時衝動自己獨自上大慈恩寺,同時也佈置了後手,讓南九郎和錢八指在外接應。
    以南九郎超卓的視力,錢八指辦事的老辣,萬一事有不諧,可以及時做後手反應。
    不過顯然,之前的蘇大為多慮了,大慈恩寺並無任何異常。
    玄奘法師還很親切坦誠。
    「蘇帥,附近都看過了,無可疑的人。」南九郎走路一跛一跛的,不過說話做事,比過去要沉穩了許多。
    錢八指想了想道:「大慈恩寺這邊應該沒什麼問題,我查過近半年的紀錄,玄奘法師平日裏就是在佛寺里譯經,除非陛下相召,否則輕易不會離寺,而且寺內其他僧眾也是如此,可以稱得上戒律森嚴。」
    蘇大為帶着他們快步前行:「我剛才與玄奘法師聊過,昨晚有三個倭國的僧人來此借閱經書,那三個僧人可以查下去,現在落腳在東瀛會館。」
    「東瀛會館?」
    南九郎沒什麼反應,但是錢八指卻忍不住念了一句。
    「怎麼?八爺知道些什麼嗎?」
    錢八指搖搖頭,砸吧了一下嘴:「我是聽說過,這些倭人來大唐做生意,在許多地方都設有會館,這東瀛會館就是他們在長安的據點。」
    「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這倒沒有,聽說那些倭人挺守規矩,做生意也很實誠,口碑倒不壞。」
    錢八指說着,又好奇的問:「怎麼,他們會跟劫幼童案有關嗎?」
    「說不好,現在沒別的線索,慈恩寺這邊也沒有值得特別注意的,只有先往東瀛會館這條線查一查。」
    蘇大為腳步一頓:「八爺,你查查關於東瀛會館的卷宗,九郎幫我從外圍盯住,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對了,再幫我找找附近的團頭,看看有沒有人熟悉東瀛會館,能進去看看最好。」
    南九郎和錢八指抱拳應下來。
    蘇大為讓他倆去做事,自己則是趕回長安縣不良人公廨。
    倭人做生意老實,在大唐口碑不壞?
    這大概是普通人的印象,可惜蘇大為了解的倭人,卻是另一種形像。
    菊與刀。
    人前謙恭,背後取刀。
    表面仁善,內里腹黑殘忍。
    不說之前那次倭人對蘇大為的刺殺,不久前跟着楊昔榮想要竊取蘭池秘密的,除了三韓、高句麗,其中不就有倭人一份嗎?
    遣唐使?
    過不了多久,倭人的勢力就會進入三韓,想要影響半島局勢,還聯合百濟、高句麗,與大唐來了場「白江口之戰」。
    在這個時代,沒人比蘇大為更清楚倭人是什麼德性。
    但是,這些只能做為旁證,可以說倭人並不如表面上那麼恭順,卻並不足以做為證據,證明倭人就是上元夜擄走孩童的幕後真兇。
    直到現在,蘇大為也沒有搞清楚,那些人擄孩子究竟想做些什麼。
    而且還是以那種大張旗鼓的方式。
    如果是悄然下手,影響會比現在小得多,也更容易得手,事後還免於被大理寺、刑部和長安縣衙、不良人盯着。
    所以這事本身就透着反常。
    處處顯得不合情理。
    蘇大為心裏想着諸多疑點,剛走進衙門,迎面看到一名老不良,快步走上來。
    「阿彌。」
    對方一臉緊張道:「大理寺來人了。」
    「誰來了?是為了幼童案嗎?」
    「是大理寺主薄,正是為幼童案而來。」老不良拉了拉他的袖子:「縣君正在找你,要你過去問話,你做好準備。」
    「謝了。」
    蘇大為抱了抱拳,抬步向縣君裴行儉的公廨走去。
    心裏知道,這恐怕又是上面把壓力壓下來。
    躲是躲不掉了,硬着頭皮上吧。
    不知這個時候,陳敏陳帥,是否在縣君那裏。
    按理說,背鍋的第一人選,是陳敏這位正帥,自己只是副帥,這口鍋應該不會直接扣自己頭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