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離開醫院沒多久,心力交瘁的寧可竹就已經堅持不住了。
雖然她一直在告誡自己別睡着,可精神上的困頓還是讓她難以堅持,眼皮子越來越沉,最後終於無法承受,眼皮子合了起來。
非常快的,寧可竹進入了夢鄉。
聽到隔壁床上傳來均勻呼吸的寧可竹,程廣年知道,自己的妻子應該是已經抵擋不住睡魔的侵蝕,進入了甜夢。
但生性謹慎的程廣年,還是又等了會兒,才慢慢的將眼皮稍微抬起了一點兒。
寧可竹沒關燈,所以病房裏的一切,程廣年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到寧可竹一動不動,整個人都蜷縮在被子裏的時候,和她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的程廣年,知道寧可竹是真的睡着了。
稍微的抬起了一點手臂,程廣年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二十三分。
和程煜所預料的一樣,程廣年在進入這間病房後並沒有太長時間,其實就已經甦醒了過來。
當然,如果腦子裏沒有那個聲音的話,他可能甦醒過來的時間會稍微晚一點兒。
當時老卞剛剛跟程煜通完電話不久,程廣年腦子裏的系統完全聽到了程煜的話,也知道了程煜已經有所懷疑。
是以它叫醒了程廣年,它認為程廣年應該會需要聽到程煜和老卞面對面的交流。
只是,就算是系統,也沒能想到程廣年會選擇繼續裝暈的方式,它一開始的打算,是要讓程廣年為老卞和程煜提供更多的線索。
不過宿主的行為選擇,是他自己的事情,系統不可能完全乾涉,所以,程廣年自己既然要選擇裝暈,系統也不會再提醒他任何東西。
就這樣,程廣年一字不漏的聽完了程煜和老卞的所有交談,而他之所以選擇繼續裝暈,其實也是懷疑這次的車禍並非意外,他也想乾脆借着這次的車禍,將有些他看不明白的事情看的更透徹一些。
程煜和老卞的對話,讓程廣年越聽就越發有了清晰的判斷,今天這件事,跟程傅必然脫不了干係。
要說不氣憤,那是不可能的,無論程廣年平時將心思藏的有多深,在得知自己的侄子竟然想要自己的命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心尖都在隨之顫抖。
在這樣的情緒之下,程廣年也不免在肢體上發生了一些不該出現的動作。
雖然他迅速調整了回來,但還是被程煜看出了少許端倪。
不過程煜和老卞的談話當中,也讓程廣年感到了安心,他覺得就算自己不提供任何線索,程煜和老卞可能也能查出真相。
這讓他更加放心的在病床上躺下去,他要借着這次的機會,不光查出誰要弄死自己的真相,還希望能挖掘的深一些,好知道集團里,哪些人是完全不值得信任的。
那些僅僅只是對他有些不滿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會試圖帶領其他人出來搞事的人。
那樣的人,是一定要被踢出去了。
程廣年從來都是狠厲之人,他的狠厲,不光體現在對別人身上,對自己也一樣。
所以,那個時候他就做出了決定,自己必須要讓所有藏在暗處的東西都浮出水面之後,才假裝終於甦醒過來。
而他醒來之後,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在這段時間裏展現出獠牙的人,全都踢出去。
並且,他對程煜的分析也很認同,他也覺得,程傅既然做出了這麼一全套的設計,就絕不該在車子避震這件事上露出任何馬腳。
所謂炫耀型人格,程廣年是不相信的。
不是不相信這世間有這樣的人格,而是不相信程傅會是這樣的人。
經過這幾個月帶着程傅的過程,程廣年對程傅的性格特徵,已經有了足夠的了解。
他之所以明知道程傅絕不是真心實意為他效力,還要堅持將其留在身邊作為助理來用,很大程度上,跟他腦中的系統有關。
他必須找到一個破局的方式,否則,即便依靠系統,他擁有了現在的帝國,並且可以憑藉着系統讓這個帝國越發壯大。
可只要系統還存在,這個局沒破,這個帝國也就不會真正屬於他。
程廣年當然並不是真的不想把程氏集團交給程煜繼承,可該死的系統給他定下了規則,那就是他利用系統發家,失去的就是跟唯一子嗣之間的親情。
程廣年不甘心,所以他在尋求破局的方式。
他想要讓程傅上位,不光是成為他的助理那麼簡單。
他為程傅規劃的路,其實很長。
他計劃在幾年之後,把整個程氏集團交給程傅。
但是他會利用這幾年做出足夠的謀劃,從而留下讓程煜徹底打敗程傅的後手。
這樣,當他把所有的財富交給程傅之後,他就會選擇跟寧可竹去歐洲生活,或者乾脆在太平洋大西洋上買個小島,過他的神仙日子。
而程煜將會按照他的佈置,一點點的尋找到打敗程傅的方式,最終從程傅手裏奪走全部財產。
這樣,也就等於是程廣年將自己畢生的財富,利用系統賺下的財富,通過一種曲折的方式交給了程煜。
這個計劃剛剛開始,他沒想到程傅居然會這麼沉不住氣,而且採取了如此極端的方式。
在這個計劃里,如果程傅最終「配合」了他,把所有的財富轉交到程煜手裏,程廣年其實也為程傅準備好了一切。
至少,程傅將會得到一筆讓他三輩子也花不完的財富作為補償。
可程傅,不光是沒有讓程廣年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還做出了如此極端又喪心病狂的舉動,這讓程廣年憤怒之餘,也感到了一絲無奈。
他躺在床上,雙眼圓睜,在腦中默默的問系統。
「是你故意在攪和,你已經獲悉了我的計劃,所以你藉由程傅的手來進行破壞,是麼?」
系統嘆了口氣,它竟然嘆了口氣。
「其實你明白的,你這些計劃絕不可能繞過我的底層邏輯。
畢竟,你的所思所想,每一個細節我都可以共享。
而你煞費苦心想要達成的,是違背我們當初簽訂契約的時候,你所許下的諾言的。
你的那個諾言,就是我所有邏輯的起點。
除非你能讓你的思想不被我共享,或許這個邏輯還能從某種意義上被打破。
但既然我全都知道,你的計劃在我面前就只是個笑話而已。」
程廣年冷笑了兩聲,說:「不,不是這樣的。
你的邏輯只是我不能把財富交給我的任何子嗣。
但不代表我不能把財富交給我的侄子。
哪怕從他手裏奪回這些財富,全都是我親自傳授給我兒子的,那也終究不會違背你的底層邏輯。
所以,你才會採取這樣的手段來進行破壞,對麼?
你根本就是為了防止我的計劃最終成功,選擇半路上進行破壞。
不,還不是半路,而是在我的計劃剛剛開始的時候。
你非常清楚,我這個計劃,只要實施得當,就能成功的繞開你所謂的底層邏輯……」
系統再度嘆了口氣,打斷了程廣年的話。
「唉……你要我說什麼你才能明白呢?
哦,好吧,你現在這種自說自話的表演,我只需要告訴你一點你就會明白。
你的邏輯起點在於你認為我藉由程傅之手導演了你今天的車禍,但是,你錯了,我沒有做出任何影響程傅自身判斷的任何行為。
程傅在你身上做的事情,完全是因為他自身的緣故。
甚至,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跟你的親生兒子也有一定的關係。
如果不是因為他曾經做過的一些事情,程傅即便想要報復你,恐怕也沒有足夠的力量。
但是,現在他有了。
他之所以會獲得這些力量,還真是要感謝你的兒子——程煜。」
程廣年不屑一顧的說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麼?」
系統又嘆了口氣,說:「嗯,或許我的確是一個會做出欺騙語言和行為的系統,但是,親愛的廣年,我真的沒有必要跟一個即將陷入無盡黑暗的人說謊。」
程廣年心一沉,道:「什麼意思?」
「你的任務即將失敗,而且根據我的推演,你已經沒有成功完成任務的可能了。哦對了,親愛的廣年,你不會忘記了,今晚是我發佈給你的那個任務的最後期限吧?唔,你還有五分鐘。」
系統的聲音變得輕佻起來,就像是蝙蝠俠里那個名為小丑的傢伙的聲音,言辭之間,充滿着愚弄的口吻。
「不可能!
我的律師清楚的告訴我,杜長風今天已經去了他們律師事務所。
並且,財產的轉讓文件,他們律師事務所都已經全部準備好,只等杜長風的簽名。
他們今天一定能完成這一切的。
而且,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完成了,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完成了整個任務!」
系統嘎嘎一笑,笑聲說不出的噁心。
「所以,親愛的廣年,你以為你掌控了一切,就如同你認為你能夠通過程傅那個傢伙,來擺脫我的底層邏輯一樣。
很抱歉,程傅對你所做的一切,導致了杜長風在即將簽署那些股份轉讓文件的時候,獲悉了你車禍住院的消息。
他真是你的好朋友呢,所以,他覺得應該暫時放下那些並不重要的事情,而趕來醫院看望你這個老朋友。
你看,他對你的友情,是如何的忠貞啊。
就仿佛他即便無法理解你的訴求,卻依舊願意按照你所說的,將所有財產轉移到女兒名下一樣。
他來了,卻還沒有完成對你的承諾。他可不知道這是你的最後一天,他可能認為,這是你們偉大友情的一種體現吧。
其實,我給了你機會的,我把你從昏迷中叫醒,一方面是為了讓你配合警方除掉那個對你心懷不軌的混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你告訴杜長風,不用趕過來,一切都沒有他簽署那些文件來的重要啊。
可是,你居然放棄了這個最後的機會,你居然以為你還能趁機揪出集團里那些想要反抗你的人。
最終,你也放棄了你活下去的機會。」
系統的聲音頓了頓,又說:「你還有三分鐘,然後,你就會被囚禁在無邊的黑暗之中,直到你生命走到盡頭。
你會喜歡那種感覺的,你能感知到一切,但你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也做不出任何動作,你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的親人承受你變成植物人的痛苦。」
程廣年在腦中怒吼:「不可能!
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當你發現我有辦法繞過你的底層邏輯之後,你就策劃了這一切。
你讓程傅對付我,然後讓杜長風在最後關頭沒有簽署那些文件,趕到我這裏來……
你在我選擇了沒有正面侵吞杜氏集團,而是採取用這種繞路的方式完成任務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今天這一切的準備。
你太無恥了!」
「我只是一段程序,我只會機械的執行命令,我並沒有你們人類那麼豐富的感情。
所以,親愛的廣年啊,你為什麼就不肯相信我呢?
你採取什麼方式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我真的不在乎。
杜長風只要交出了股份,我就會發佈下一個任務。
要麼是程煜從杜小雨手裏拿走那些股份,要麼是你拿走那些股份。
而你的兒子,程煜,還天真的以為跟杜小雨簽訂了一項聲明,聲明他們倆離婚的時候不帶走任何杜氏集團的股份就能從實際上阻止你侵吞杜氏集團的念頭。
不得不說,你們父子倆真是如出一轍啊,同樣的天真。」
程廣年有心再說些什麼,但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他發現,系統說的沒錯。
系統如果僅僅只是不滿意他完成任務的手段,完全可以在他完成了這個任務之後,立刻發佈一個更進一步的任務。
總而言之,系統有很多辦法能夠更加合理的完成它最初設定的目標。
並沒有必要搞出這麼多彎彎繞。
「我說過,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那個宿主,我也並不希望看到你最終迎來失敗的命運。
可是,程廣年,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不過沒關係,當你陷入無盡的黑暗之後,我就會選擇下一個宿主。
直到,有一個宿主可以完成我全部的計劃。」
程廣年感受着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他最後問了一個問題:「你到底想要些什麼?」
「呵呵,這與你無關。
其實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們人類所說的那些一啄一飲,報應循環其實很有道理,哪怕那麼的不科學。
如果不是程煜當初正義感爆棚要去搞死萊文迪那個家族,程傅也不會被萊文迪家族的漏網之魚選中作為報復你的對象。
他也就無法得到現在的力量,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而程傅恰到好處的時間選擇,讓你的任務在最後一刻功敗垂成。
在單純的報復你這一點上,程傅其實已經成功了。
只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他的成功,並不是他自己做到的,而是不小心踩中了某個他無法理解的節點。」
程廣年呆滯了,他終於明白了一切,可是,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系統開始倒計時,程廣年也只能頹然接受自己最終的命運。
無盡的黑暗,到底是怎樣的?
「十!」
「九!」
「八!」
「七!」
……
「一!」
「再見了,親愛的廣年。」
程廣年只覺得眼前一黑,眼皮徹底閉上了,哪怕他用盡全力,也再無法睜開。
不過,他的大腦其實還在活躍,還在思考,他感覺自己除了不能動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沒有變化。
哦,還有視覺。
他真的仿佛置身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他只是看不見任何的東西了,仿佛漂浮在空中的感覺。
但是,聽覺還在,他依舊能聽到旁邊那張床上,寧可竹發出的均勻的呼吸聲。
他依舊能感覺到,自己手指擱置在床邊,那金屬帶來的輕微的涼意。
只是,他現在卻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黑暗,只有黑暗,深邃的黑暗,無邊的黑暗。
「系統,你還在麼?」
程廣年發現,他依舊可以在思維之中,與人進行溝通。
當然,與他擁有同樣能力的人,是不存在的,他唯有嘗試跟系統進行溝通。
「我當然還在。」
「既然我任務失敗了,我的命運已經被你決定,你為什麼還沒有離開?」
「因為我的程序正在進行覆蓋,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當程序覆蓋完畢,我才能重新選定一個新的宿主。
也只有新的宿主被確定之後,我才會真正的離開你的思維。
嗯,所以,還請珍惜這段時間吧。
畢竟,在這漫長卻又短暫的時間段里,你還有一個可以交流的對象。
你可以在這段時間裏,把你所聽所想,以及推測等等,跟我說說。
我也許會告訴你,事情的走向是否如你所判斷的那樣。」
「所以,我是真的沒有機會再甦醒過來了?我只是在裝暈,並不是真暈啊!」
此刻,程廣年真的很希望這只是系統跟他開的一個玩笑。
他倒不是怕死,只是覺得,他還有很多心愿沒有完成,他不想現在就死去。否則,他早就可以選擇把財產交給程煜,然後慨然赴死。
「從我的邏輯角度出發,你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好好享受這無盡的黑暗吧。」
系統戲謔的說了一句,本以為程廣年還會發出一些心有不甘的埋怨或者憤怒的嘶吼,以往那些宿主,在任務失敗,進入無盡黑暗的時候,無一例外,全都如此。
程廣年剛才的表現,也印證了這一點。
但是很奇怪,當系統說完讓程廣年享受黑暗這句話之後,程廣年真的就再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因為程序開始被覆蓋的緣故,系統和程廣年之間的宿主關係已經被解除,它雖然依舊可以在繼續停留在程廣年腦中的這段時間與他進行交流,可卻無法再讀取他的思維。
也就是說,程廣年只要不將那些想法轉換為腦中的語言,系統也就再也不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系統很意外,程廣年居然沒有像以往那些宿主一樣歇斯底里。
這倒是個有趣的現象,看來,程廣年真的是個不一樣的宿主啊。
系統覺得,自己對程廣年的判斷其實並沒有錯,至少,他是系統所經歷的宿主之中,最優秀的那個。
在進入無盡黑暗之後的表現上,程廣年也無愧最優秀這個詞。
不過系統的確如它所言,並不在乎程廣年的表現,它也只是感到略微有些奇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