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開書之前:
老書友都知道,蒼山的故事突出一個天馬行空、胡編亂造,我是講故事的,不是講歷史的。
且為了寫爽寫嗨,此次的時代背景採用的是半架空的形式。
雖然還是沿用正經的歷史人物,大體上也沒太多偏差,但是
講的卻是一個不正經的故事。
圖個方便,某些歷史人物、事件的時間節點會有出入,唐王朝的內外環境也會有所杜撰。
特此說明。
各位看客,下面,咱們開始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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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上元元年秋,甚異。(公元674年)
此時未及昏時,殘陽如血,可宮城即已落鎖,四門禁閉,巡哨森嚴。
就在剛剛,魏國夫人賀蘭氏暴斃宮中。
人是死了,可兇手是誰卻未有定論。
君上震怒,誓要嚴懲兇徒,還魏國夫人一個公道。
不過,話說回來,聖皇寵愛魏國夫人賀蘭氏,無論是朝中,還是坊間,皆已是公然之秘。若不是聖后阻攔,以賀蘭氏久居宮中之實,立妃也己順理成章。
然而,老話說得好:沒了,就是沒了。
這巍巍皇城仿佛真如聖后所言那般不吉利,即使將那兇徒碎屍萬段,又怎換得回魏國夫人傾世一笑呢?
守衛皇城的羽林衛兵卒雖是茫然,卻也只能苦笑頷首,見怪不怪了。
自高祖立國,這皇城之下埋葬了多少李氏宗親?又有多少皇親貴胄血祭了天唐?
那個聖后的親外甥女,那個芳華絕世的女人,也沒能逃過這皇城孽咒。
賀蘭氏,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後一個!
突然,皇城之內揚起一陣喧鬧,刀兵對碰之聲細密嘈雜,由遠而近。
城外巡哨的兵卒愕然一怔,下意識望向宮牆阻隔的禁宮,緊了緊手中的矛槍。
正在此時,眾兵卒還未及反應,只聞喧鬧之音已然到了城上。
昏暗中,黑影閃現,寒光一掠,一個人影左手執劍,右手握着一塊紫黑色的玉飾,從數丈高的宮牆上直撲而下。
叮鐺碰!
兩劍一肘,三個帶甲武士連兵刃都不曾擎出,便已倒飛而出,傷重不起。
人影趁亂一竄,射出丈許,躬身再閃,唰!唰!
只兩個閃動,便已穿過長街,翻身末入宮外安樂坊的矮牆之中。
「」
兵卒們都已經看傻了,此人武功之高聞所未聞,身手之迅更是見所未見。
「這這是什麼人!?」
「好像是個道士」
「身後還背着包袱?」
「不是包袱,是一個孩子!」有看得真切的兵卒驚魂未定。
「是一個皺巴巴渾身是血的幼嬰。」
一人一劍獨闖禁宮,不但全身而退,且從皇宮之中帶出一個幼嬰,此等逆天之行,說出去都沒人信。
可詭異的是,沒人說出去。
也沒人敢說出去!
後人對於賀蘭氏之死,亦只是《舊唐書·列傳·第一百三十三卷》中寥寥三言,含糊不清。
「聖后武氏異母兄惟良與弟淄州刺史懷運,以岳牧例集於泰山之下。」
「時韓國夫人女賀蘭氏在宮中,頗承恩寵。則天意欲除之,諷高宗幸其母宅,因惟良等獻食,則天密令人以毒藥貯賀蘭氏食中。賀蘭氏食之,暴卒,歸罪於惟良、懷運,乃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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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
大唐永隆二年。(公元681年)
有魏國夫人親兄——賀蘭敏之恃寵而傲,藐視天威。
其與外祖母榮國夫人楊氏通姦;
貪污聖后撥榮國夫人造佛追福之瑞錦;
逼淫太子妃選定之楊氏女;
為榮國夫人服喪期間,不遵禮制,飲酒作樂;
調戲帝女太平,及其隨入宮人。
五大罪狀,天尤不恕。
聖后震怒,厲懲不怠。下令將其削爵為民,流放雷州。
賀蘭敏之自知罪孽深重,無顏苟活,途中自縊挽尊,了此殘生。
名極一時,號稱當世第一美貌才子,被聖后視若親骨肉的賀蘭敏之,也就這麼沒了。
只不過,親自押解賀蘭敏之,時任刑部都事的周興,在給則天聖后的密奏之中,對敏之自裁之事卻有着另外一個版本:
「徒至韶州,遇邪道阻之。左持劍,技高絕,傷卒十數,挾敏之而去,無人可擋。」
又兩年,弘道元年十二月。(683年)
高宗崩,遺詔皇太子李顯柩前即帝位,皇太后武氏臨朝稱制,改元嗣聖。
元年二月,(684年)太后武氏廢帝為廬陵王,幽於別所。
其年五月,遷於均州,尋徙房陵。
至此,那暴斃宮中的一縷香魂,再無人記得,亦無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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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大唐往事》(一)
,
陰雲蓋頂,古道纏山。
關中暮春的細雨還夾着寒氣,抽打在行人臉上,冰冷難捱。
廬陵王李顯南下房陵的車駕儀仗,就在這泥濘氤氳的山道上緩緩爬行。
此次護送廬陵王南下的,皆是聖后身邊的親信之人。武官乃左金吾衛將軍丘神績,文吏則是禮部都事周興。
二人安於馬上,遠望行路,隱隱皺眉。
這賊老天當真熬人,沉絲一般的細雨卻是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辰了。
山下是一處村渡,十幾丈寬的河水攔住了南下的官道,只有兩條蓬船往來河面,擺渡着春雨中焦躁、麻木的旅人。
不顧山路濕滑,丘神績命廬陵王車駕緊步下山,終是趕在蓬船未去之時來到了岸邊。
等船的行人眼見大隊官兵急至,無不側目凝眉,有意無意地朝邊上靠了靠。
這般陣仗,定是從京中南下的官員儀仗。看這架勢,說不得還是什麼皇親貴胄,卻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招惹得起的。
也不做多想,要早些過河避雨已然不太可能,定是要讓官老爺先過的。
而丘神績當然也是這麼打算的,呵斥船家把已經登船的旅人盡數卸岸,驅逐一旁。
準備妥當,便冷臉吩咐儀衛:「請廬陵王下車,登船過河!」
言語之中雖是規矩,可面上卻並無半點恭敬之色。
想來也屬正常,高宗崩世,聖后獨掌大權,推皇子李旦登臨大寶。
李顯這麼一個廢帝,又何需他這個聖后親信多費心神呢?
不多時,傳令的兵卒沒回來,亦不見後隊的李顯下車換船,倒是隊中文吏周興小跑而來。
「丘帥,怕是不行了。」
「嗯?」丘神績一擰眉頭,甚是不耐。
「怎個不行?」
周興面有無奈道:「韋王妃要生了,在車上下不來。」
丘神績一晃神兒:「怎麼趕這個時辰!?」
心說,不知在這雨地里要淋上多久了。
「那還不叫穩婆去看看?」
「丘帥」
周興並未聽令,而是似有深意地看着丘神績,輕喚了一聲:「何不再斟酌一二?」
丘神績又是一疑,「何意?」
周興聞言,湊到丘神績耳邊壓低了聲音。
「丘帥別忘了,聖后對韋王妃向來厭惡。況且,今次若不是因為韋氏之故,大唐天子也就不會淪落成廬陵王了。」
「何不藉此時機」
「你是說」丘神績大悟,面帶驚容地瞪着周興。
這小子是動了殺心?
正如他所言,李顯被廢的契機,正是這韋妃不知深淺,慫恿李顯封賞韋氏一族。聖后震怒,這才把堂堂大唐君上變成了廬陵王。
可是,李顯畢竟是聖后骨肉,丘神績心生遲疑。
「恐有不妥吧?韋妃腹中畢竟是李氏骨血」
「且無聖后旨意,我等怎可妄行?」
周興聞罷,陰陰一笑,「丘帥還怕聖后怪罪不成?想想廢太子李賢,丘帥還有何疑慮難平?」
「」丘神績沉默了。
「李賢」
對啊,廢太子李賢,也就是李顯之前的那位。
原本今次他的差事是南下巴州,巡視廢太子李賢居所。
至於為何一個金吾衛大將軍會領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聖命,那是因為聖后派他去另有一紙密召,那就是:
送李賢去見先帝!
可是,偏偏在臨行之前,臨時又安插他護送廢帝李顯遷徙房陵的任務。
之前還以為就是順路而為,現在經周興一提醒,倒是讓他看出聖后另外的深意來了。
周興此時見火候已至,小聲繼續道:「若是王妃臨產之時,順應天意撒手西去,想來聖后當是去了一塊心病的。就算不即刻做些表示,也總會記在心上的吧?若是廬陵王悲痛難挨,也」
話說半句,周興卻是不再多言,只玩味地看着丘神績。
丘神績又是一陣沉默,最後緩緩轉頭看了一眼李顯車駕,眼神之中殺機一閃,森然道:「命王府左右隨侍先行過河,投驛休頓。」
頓了一頓,「尤其是穩婆,你要盯着她上船!」
二人話音極低,左右兵士都聽不真切,可遠處,卻有兩雙銳利目光緊緊地盯着二人,且隨着二人的密談而神情連變。
那是一道一俗,兩個年輕漢子。
道士鼻高目銳,面若寶玉,甚是俊朗。一身道袍頗為合身,更顯英姿。腰間懸一八卦,身後背一柄長劍,一看就是跑江湖的打扮。
倒是那俗士,讓人搭眼一瞅多半會驚出一身細汗。
與那道士相比,這人簡直就是另一個極端,真的是丑得已經不能再丑。
只見一道半尺長的巨疤從左眉斜貫至右顎,且那長疤好似鐵犁犁出來的一般,足有一寸來寬,深可見骨。整張人臉被那道巨疤撕成了兩半,別說相貌,天若再暗些,到底是人是鬼亦難分辨了。
更為離奇的是,丑漢背上還背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孩童,面若金紙,雙目緊閉,顯然是濕寒入腹,病得不輕。
此時,道士看着遠處的丘神績戲謔一笑:
「自古君王皆薄倖,最是無情帝王家!」
下意識看了眼丑漢與他懷中的幼童。
「此次下山,別的倒無長進,這句話小道卻是當真見識了。」
丑漢悶頭不語,這道士神通廣大,不但武技超群,亦通讀唇之術。剛剛丘神績與周興所謀雖然隱秘,卻已一字不落地被道士複述與他了。
枘然開口,沙啞之聲似朽木撕裂一般難聽。
「李顯、李賢現在還不能死。」
「嗯?」道士一挑眉頭,「你要救他們?」
「是。」丑漢抬頭。
「包括韋妃腹中之嬰孩。」
鄭重抱拳,「望道長助我。」
「」
道士不語,臉色漸冷,萬沒想到丑漢要救人
良久方道:「三件!」
「家師遣吾下山,只圓你三件事。」
肅穆地看着丑漢,「汝確定要把這第三件浪費於此?」
丑漢被道士所言說的似有遲疑,低頭半晌,終還是
「救吧!」
「唉」
道士無語長嘆,並無先前言語之中的冷俊,反而露出一絲欣慰笑意。
調侃道:「以汝之性情,卻是趁早斷了復仇之心為妙。否則害人害己,圖增煩惱爾。」
言下之意,這丑漢的心還是不夠狠。
不狠,又怎言復仇?
「罷了!」道士甩袖而起。
「汝不夠狠,吾亦不夠狠。」
「今日這一件,就當是小道俗心未滅,管一回閒事。畢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笑看丑漢,「這一件,算是小道送你的。」
「」丑漢一陣錯愕。
與這道人相處的時日也不算短,救下兩個尋常之人對他來說倒也真不是難事,可聖后要除之而後快的人物,且此時金吾衛在側,就算是救,也少不得一場廝殺。
豈是如他所言那般「舉手之勞」?
正想着,只見兵將之中衝出一紫袍繡帶的青年男子,衣着雖奢,面容卻儘是苦楚。
快步沖入渡口人群,急聲問向眾人:「可有穩婆?可有穩婆?各位鄉親,可有穩婆在此?」
「穩婆?」
穩婆已經被那惡將打發過河,還上哪兒去找穩婆?丘神績是打定主意讓韋妃死於當下,然後
李顯悲痛難捱,加之路途艱難,死在了南下的路上,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此時等船的百姓無不往後靠了靠,避之如疫。
唯獨道士自得一笑,好似早有所料,排眾而出。
「小道粗通岐黃,這位郎君急喚穩婆,可是家中有麒兒欲降人間了?」
華服男子正是被聖后遷居京外的廢帝李顯。雖是心焦如焚,可卻頗為知禮,聞道士上來搭話,亦是苦聲做答:「正是如此。」
拱手一禮,「這位道長,可知這野渡之上有無穩婆?」
說到最後,聲有顫頓,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否有好運。
可不成想,道士聞罷哈哈大笑,「郎君莫慌,小道可代行穩婆之責。」
「你?」
李顯更是驚愕,「道長恐怕不合適吧」
一個大男人去給王妃接生?這成何體統?
「誒~~~!」道士颯然擺手。
「疾不避醫,何來男女之防?」
「況且小道乃化外之人,郎君卻是多慮了。」
「」
李顯一陣猶豫,讓一個大男人給老婆接生,確實有點
可是,此情此景又有何辦法呢?
終還是點頭,「好吧,那就有勞仙長妙手施恩。」
事到如今,找一個道士接生,總好過一屍兩命。
這邊道士三言兩語打發了李顯,可那邊的丘神績卻是不幹了。
「且慢!!」
氣勢凶凶地沖將過來,一把攔下道士。
「大膽妖道!嫌命」
話還沒說完,「呀!!」緊箍道士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然被道士反握。
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一個野道力氣卻是不小,隔着皮腕就攥得丘神績手臂發麻,吃痛難忍。
正要怒喝出聲,只見道士輕輕向懷中一帶,丘神績整個人就貼了上去,而那道士森然之音亦在耳畔響起。
「將軍天格灰敗,地格無章,怕是要大難臨頭了啊!」
「你」
不等他反應,道士又言,這回卻是沒那麼含蓄。
「李顯、李賢皆是聖后骨肉,即使是聖后授意,畢竟是龍子龍孫,將軍覺得會是白死嗎?」
丘神績頓愕,道士一言正中下懷,由不得他不多想。
而道士接下來的一句,卻是更為駭人。
「總是要有人陪葬的」
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讓丘神績只覺覺陣陣寒意直貫周身。
誰陪葬!?誰殺的誰陪葬!
「我」
反過神來,驚叫出聲,「你是何人!?」
可是,身前哪裏還有什麼道士,只留一仙風道影讓丘神績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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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
山邊野渡旁的車輦之中傳來一聲嬰兒啼哭,總算為這氤氳不明的天地添上了一絲暖色。
當李顯從道士手中接過嬰孩,已經是愴然淚下。顫抖着手,輕撫嬰孩面頰,「吾兒命苦,降在野地里了」
「為父之過」
「為父之過啊」
見此情景,本是風輕雲淡、傲然世外的道士亦有動容,和聲安慰:「雛鳳降世本是喜事,殿下何必徒增傷悲?」
「所謂極必反,終必歸,根本之律也。以無為本,有生於無。」
「殿下此時無安身之所,無盛名之累,亦無嬌奢之欲,乃『生有』之境,又何來哀嘆呢?」
李顯被道士所言吸引,面上略有光彩。
想來真是萬幸,今日這是遇到高人了。不但精通醫理,且談吐超物,字字珠璣,一下就說到了他心裏去。
正如道士所言,他如今廢帝之軀,幽禁京外正是皆無之境,能有新兒降世,孝守左右,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躬身一禮,「天憐本王得仙長大恩,且受本王一拜。」
「誒~~!」道士一擺手,恢復傲然本色。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目光飄向遠處,正是剛剛被他一句話就說蒙了的丘神績。
此時,丘大將軍正獨自一人站在細雨紛紛的河岸,失神發呆呢。
心道:若要救下李顯、李賢,需再去添點火候為妙。
與李顯一拱手,「雨濕路險,王妃又損耗頗多,殿下還是早些上路,投驛休沐吧。」
說着話,就欲告辭而去。
此時此刻,誰也沒注意到,原本由丑漢背着的那個病童不知何時已經轉醒。站在一旁,一臉茫然地聽着道士與李顯的對話,更是一臉茫然地看着李顯懷中的女嬰發呆。
廬陵王李顯?
徒遷房陵?
王妃韋氏?
再加上路上還生了個孩子,這這
病童瞪圓了眼珠子「這」了半天,只覺腦中一片空白。
抱着一絲僥倖,把身上遮雨避寒的一件夾襖褪下,試探似的遞到李顯身前。
「天冷別凍着孩子。」
李顯一怔,這少年剛剛就見過,知道是與道士一起的,倒是沒什麼戒心。
茫然四顧,侍女宮人都被丘神績打發過河了,還真沒人能遞上半片裹身之布,只得接下。
「多謝小郎君!」
低頭一嘆,「吾兒命苦,只得善人解襖裹身。要不,你就叫裹兒吧」
「裹兒?」
「李裹兒!」
少年聞罷,一反常態,雙目上翻,嘎的一聲拍倒在地。
果然是李裹兒!
栽倒之前,嘴裏還不忘蹦出一句:
「f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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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大唐往事》(二)
山雨漸歇。
驚嚇,加之寒病氣弱,讓吳寧轉醒之時已經是夜幕四垂。
借着燭火凝目四望,格窗木榻,雕樑畫棟,依舊是古色古韻的景致,而白日間那詭異震撼的一幕依然歷歷在目,更由不得吳寧不往玄乎處想。
難道真的穿越了?
「別啊!」
吳寧心中吶喊。
穿越這種事放在別人眼裏,可能是一件挺爽、挺刺激的事情。可是對於後世相當成功的吳寧來說,那就要掂量掂量了。
無它,因為吳寧的生活很好,幾乎沒有遺憾和不甘。
出生在一個會計家庭的他,從小生活的很好,受父母的影響,二十四歲就拿到了英國皇家會計師公會的認證。
做為這個有着百年歷史,全球最權威會計師機構的會員,吳寧的前途可謂無可限量。
可怎麼就怎麼就跑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在吳寧最後的記憶里,學成歸鄉的他,只是與兒時的好兄弟重聚,是酒也沒多喝,菜也沒多吃,只聽那孫子吹噓他的富二代人生了。
而且,那傢伙單單吹一吹還不夠,非要臭顯擺,拉着他去家族產業參觀,結果
轟!!!
只轟的一聲,就來了大唐了?
想到這裏,吳寧稚嫩的小臉都綠了,瞪着眼珠子恨恨出聲:
「唐奕!!」
「你個王八蛋,帶老子進什麼炮仗堆啊??」
「唐奕?」
「唐奕是何人?」
房門猛然推開,一身道袍,頗有仙骨的道士推門而入,卻是正聽見吳寧的抱怨。
吳寧怔了怔,急忙收拾心情。
既然是穿越,自然也繼承了現在這個十歲身體的記憶。
唐時的他,也叫吳寧,只是神都之外一個普通農戶出身。
五年前,一場疫病席捲神都,吳寧的父母雙雙離世。本是無依無靠之時,卻出現了一個丑漢,自稱是吳寧的娘舅,且承擔起了撫養之責。
這五年間,吳寧一直與丑漢生活在一起。
此次遠行,據說是到房州投親。
一路奔波,十歲的孩子不堪勞累病倒,這才讓後世的吳寧鑽了空子。
至於眼前這道士,吳寧當然也認得,知他俗名叫孟蒼生。
別看這位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是自幼從名師學藝,文武皆通,且為人隨和,豪爽善談。
與其說他是個道士,倒不如說更像是這個時代盛極一時的遊俠。
於吳寧,別看危難無助之時是丑娘舅收養了他,可吳寧對於這個「撿來」的舅爹並沒有什麼好印象。
無它,丑不醜且不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還長得醜,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整日裏除了一臉苦大仇深的發呆,就是豪飲買醉。要不是這個道士,他們舅甥二人早就餓死了。
此時,道士端着一個瓷碗進來,一邊把碗遞給吳寧,一邊又問:「唐奕是何人?炮仗堆又是何物?」
好吧,唐奕那孫子唐時沒有,估計一千三百年後的後世也沒有了,已隨花火而逝。
炮仗這東西,大唐也沒有。
吳寧無法做答,只得叉開話題。
好好看看了遞到手邊的瓷碗,頗為精緻,又四下掃看屋中考究擺設,疑聲反問:「咱們這是在哪兒?」
言下之意,依三人境遇,可是住不起這般上等的客店。
道士眼神一眯,心說,這孩子怎麼不一樣了?談吐突然變的有章法,反問起他來了。
也不說破,既然吳寧不想回答,他也非刨根問底的性子。
坦然答道:「托廬陵王的福,今日住的官驛。」
「哦。」吳寧平靜地應了一聲。
看來,李顯也不是白救,起碼不用去腳店裏睡大通鋪了。
「哦?」孟道士又是一疑,這孩子確實有點不太一樣了。
牽起一邊嘴角,玩味道:「你就一點都不驚訝?」
廬陵王李顯廢帝之身,對於吳寧這個平頭百姓家的孩子,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這」吳寧一窘。
在你們那裏,那是廬陵王,是李顯。可是在我這兒,那就是歷史書里的方塊字兒罷了,有什麼可驚訝的?
可道士既然這麼問,吳寧也知道今日實在太過詭異,可謂應接不暇,終還是露出了破綻。
面色一白,一時間無言以對,只得沉默了事。
道士也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卻是起了探究之心,倒要看看這孩子為什麼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吳寧沉默了一會兒,見矇混不過去,只得道:「白日裏渾噩之時,也間有清醒,聽了些道長與那將軍說的話。」
「哦??」孟蒼生笑意更濃。
「聽了又當如何?」
「沒什麼。」吳寧搖頭,開始胡編。
「只是突有感悟。」
「何感?」
「原來,這天地間除了地里的穀子可以養人,鋒利的刀劍可以殺人」
「還有生花的舌頭,既能殺人,也能救人。」
不得不說,這道士當真是有本事的角色,三言兩語,不但救了李顯,也給丘神績定了命。
你還別說,對面的孟道長還真就吃這一套。
道家講究的是機緣、悟性,吳寧一句突有感悟,正合道家之理。況且他自己尚幼之時,就是因為一句話,被他的師父相中,收徒授藝的
「哈哈哈!!」勃然大笑。
「殺人的刀劍、養人的糧米,還有生花的舌頭!!」
「說的好!然九郎悟得還不夠深。」
「豈不知,世間萬物皆無善惡,谷可養人亦可殺人,刀可屠生亦可救世。」
「是非善惡,全在一念、一心,九郎明白嗎?」
吳寧聞罷,只得附和點頭,「明白一點。」
「好啊!」
孟蒼生長嘆一聲,笑看吳寧,怎麼看怎麼有趣。
「比起貧道十歲之時雖差了些,卻也是可塑之材。」
「你可願拜吾為師,一朝悟道,遨遊太虛?」
「啊」
「啊!?」
「」
吳寧整個人都愣了,看來還是看錯了這道士。
什麼跟什麼啊,就要我拜師當道士?再說了,還一朝悟道,遨遊太虛?你當這是仙俠啊?
前世是回不去了,那今世憑小爺的本事,怎麼也得有所做為吧?
若按照小說里的套路來,別說是他這個專攻文科的大才子,就算是換了唐奕那個學理的渣渣,也能混得美美的啊!
跟你去當道士?怎麼可能?
「這」一臉為難。
「恐怕」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來,只聞門外傳來三聲輕拍。
「仙長可在房中?本將有事求問。」
這聲音吳寧認得,正是白天裏的那個丘神績。
孟蒼生也是一愣,正收徒呢,讓這糙人給攪和了。
「進來吧。」
房門應生而開,只見五大三粗的丘神績已經換下盔甲,一身青布圓領裼袍的便裝打扮,貓着腰,小心翼翼地進到屋內。
「天色不早,仙長還未歇息啊」
聲調那叫一個恭敬,哪還有白日裏的威武影子?
孟蒼生一笑,「將軍不必拘禮,有何事非要深夜相見,但說無妨。」
「這」丘神績頓了頓,看向了吳寧。
意思是,這裏有「外人」,不便多言。
而吳寧也看出來自己有點多餘,起身下床,「小子去外」
「不用!」
孟蒼生出言喝止,與丘神績道:「此為吾之弟子,直言無礙。」
比起打發丘神績,孟蒼生更看中的是收徒。
留下吳寧,也是要看他反應,進一步考校,看看值不值得收這個徒弟。
吳寧一翻白眼,這道士怎麼還順杆就爬呢?我可沒答應呢。
「那」丘神績也是略有遲疑,最後還是決定當着吳寧的面有什麼說什麼吧。
返身將房門關嚴,再回身時高揖大禮,嚇了孟道長和吳寧一跳。
「仙長在上,受神績一拜!」
「仙長救吾啊!!」
說着話,狼嚎一般,哭的就差整個驛站都聽得真切了。
「」
「」
吳寧和孟蒼生對視一眼,隨之,笑了。
丘神績為何而來,也是瞬間明了。
其實不難理解,白天孟蒼生那幾句話,丘神績往心裏去了。
也由不得他不往心裏去,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帝王家。為了皇權,父兄亦可殺之,何況他這麼一隻鷹犬?
等待丘神績的,只有死路一條!
可這是一個死局:
今日他害了韋妃,再去殺了李賢,那將來他是死;
他不害韋妃,不殺李賢,那回朝就得死。
左右都是死,絕無生局。
可是,丘神績想活啊!
「仙長救吾!」
「神績多年在朝,聽命聖后身不由己,縱使為惡不赦,罪該萬死,可是可是神績一家老小,左右三族,皆是無辜。」
「望仙長開恩,看在蒼生可救的份兒上,為神績指一條明路吧!」
「」
吳寧聽着差點笑出聲。
心說,古人還真是奇葩,到底是真信這個,還是傻啊?認識不到半天,身家性命就壓上了?
緩緩坐回床上,看戲一般,倒想知道孟道長這回要怎麼救。
殊不知,他置身局外,加之出於穿越者的優越感,這種近乎本能的反應讓孟蒼生越加對吳寧的「穩」生出興趣。
吳寧小覷古人,自以為是地掩飾,在孟蒼生這裏已經露出了破綻。
只不過,孟道長腦洞沒那麼大,再怎麼懷疑,也想不到這是個一千三百多年以後的人。
「救」
背起雙手,來回踱步,心裏想的卻不是怎麼救,而是吳寧。
「怎麼救?」
抬眼看着丘神績,「將軍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救,又何必為難貧道呢?」
「非也!非也!」
丘神績急了,「仙長乃世外高人,定有妙法保全神績!」
「求仙長,救吾性命啊!」
「救!?」孟蒼生又念叨了一個救字。
語氣之中卻已經滿是玩味,緩緩把掛在床頭的配劍抄了起來。
「憑什麼救?」
嗆啷一聲,長劍出鞘,直指丘神績。
「你可知吾是何人!?又為何要救你!?」
「」
丘神績抬頭,只見孟蒼生道衣洒然,眼露殺機。更讓他心驚的是
這道士,左手持劍!
瞬間大駭,「你」
「你!!!」
「你就是那左持劍的道人!?」
「唉!」
看到這裏,吳寧終是一聲長嘆。
沒忍住,嘀咕道:「找死」
「對!」
「找死。」孟蒼生冷然斷喝,對吳寧更是看重幾分。
轉頭對丘神績道:「汝若不說破,貧道不說救你,放你也並無不可。」
「可是」
長劍抵前幾分,「既然你已經知道,貧道就是闖皇城、劫囚犯、救人殺官的罪首,又怎能留你性命!?」
「我」
丘神績本來就是個糙人,直腸子,哪來道士那麼多彎彎繞?頓時嚇得臉色慘白,撲通一聲癱倒在地。
「我」
我了半天,連饒命都說不出來了。
「也罷!」最後哀然長嘆,神現決絕。
「能死於道長之手,也算善終,起碼可保全親族無礙。」
「動手吧!」
丘神績還挺光棍,起碼明白孟蒼生只會要他的命,卻不會要他全家的命。但是若輪到聖后出手,那可就誰都活不了了。
自知不是這道士的對手,也不反抗,低頭待戮。
然而,半晌已過,卻是沒了動靜,疑然抬頭,只見
只見那個一直被他視若無物的少年,此時竟擋在了劍鋒之前。
「這」
丘神績甚是驚訝,不明白這「師徒」二人唱的是哪一出。
而吳寧此時直視孟蒼生,眼神之中,七分平靜,三分無奈。
咧嘴一笑,宛若午夜陽光,讓孟蒼生都不由得心頭一顫。
「九郎,何故阻攔?」
吳寧道:「我沒見過殺人。」
「以前沒見過,以後也不想見。」
「哦?」孟蒼生暗笑,緩緩垂下長劍。
「不殺就得救。」
「我都救不了,你想救又怎麼救?」
吳寧一攤手掌,看向丘神績。
這憨貨眼睛都直了,都是爹生娘養的,沒事誰願意去死啊?
可是,吳寧下面的話,沒把丘神績噎死。
「簡單啊,你去外面動手不就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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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有左持劍妖道夜襲官驛,傷周興、近衛數人。左金吾衛將軍丘神績奮勇退敵,追襲十數里,傷重墜涯,以身殉職。
聖后武氏知悉甚哀,追任丘神績上將軍之職,厚待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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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山路崎嶇,兩騎緩行。
吳寧那個丑娘舅一人一騎走在前面,而孟道人則是與吳寧同騎,緩緩拖在後面。
「可惜了!」吳寧到現在還有點不甘心。
「這一路要是與廬陵王同行該多好,起碼好吃好住。」
「呵。」孟蒼生乾笑一聲。
「怪誰呢?還不是你,非要放那丘神績一條生路。」
「誒~!」吳寧不幹了。
「這事兒可扣不到小子頭上,是道長自己要放,卻非要繞一個彎,圖增煩惱。」
吳寧不傻,相反,後世的他雖然涉世不深,但很多事情也不是看不清楚。
孟蒼生拔劍,不是衝着丘神績去的,而是衝着他來的。
說心裏話,如果吳寧心再硬一點,他會冷眼旁觀,任由孟道人和丘神績去折騰。更不會沒忍住地說那句「找死」,把麻煩引到自己身上。
然而,前世的認知不允許他冷眼旁觀,更不允許孟蒼生用這樣的方法摧毀他的意志。
說白了,這與善惡無關,與聖母更沾不上邊,只是單純地不想剛來到這個時代,就見證這個時代的野蠻和冷酷。
大唐,華夏鼎盛之所在,炎黃子孫驕傲之根源。
吳寧更希望它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大唐,起碼不是那麼冷冰冰的。
可是,既然已經被孟蒼生逼得露出了馬腳,吳寧索性不再掩飾什麼。
老子就是這麼妖,就是什麼都懂,就是和從前的吳寧不一樣,你能把我怎麼樣?
反正吳寧還是吳寧,我還是我,你把老子拆了,也研究不出來我是一千三百多年以後來的。
「道長本來就沒打算殺丘神績。」
「哦,你怎麼知道我不想殺他?」
吳寧略一沉吟,「他能被道長三言兩語就說動,絕不是因為他憨傻。爬到那個位置的人不可能是傻子。」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他還沒陷得太深,還能回頭!」
吳寧愈加肯定,「他還能來求你救命,更印證了這一點。否則,丘神績若是知道自己沒法回頭,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那九郎又如何斷定,貧道不會殺他呢?」
「你若想殺人,在渡口的時候就已經動手了啊!」吳寧坦然道。
「渡口的那些話,與其說是恐嚇,倒不如說是試探。試探丘將軍到底陷的有多深。」
「丘神績若是有半點異動,道長可能就已經拔劍了,又何必等到晚上?」
「」
孟蒼生良久無語,默默地看着吳寧半晌。
從昨晚開始,這個只有十歲的孩子給了他太多太多的驚喜,甚至是驚嚇。
若不是他與丑漢二人這些年對曾經的過往隻字未提,孟蒼生甚至懷疑,這孩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是不是被人掉了包?是不是真的是一個妖孽!?
「九郎,拜吾為師吧,吾教你本事。」
「不拜。」吳寧回答得甚是乾脆。
「道長自己也非化外脫俗之人,又怎能讓我信了天君,悟道長生呢?」
「」孟蒼生又是無言。
這些話,他的師父也曾經說過。
「要不,你當我大哥吧?」吳寧的聲音悠然傳來。
「你文武雙全,我也不笨,咱們兄弟二人雙劍合璧,一起闖一闖這狗日的世道。」
「榮華富貴有些俗了,可是天地之大,哪裏我們去不得!?」
「」
「好!」孟蒼生竟鬼使神差地應下了。
甚至應下之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應下。
夕陽映照之下,關中的土崗黃山如血如歌,孟蒼生極目遠望,卻是沒有焦距。
「天下之大哪裏去不得?」
他有一種感覺:
這個註定「生無安寧」的少年,也許真的能在這狗日的世道里締造一段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