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沉悶的戰鼓聲在拒馬河畔響起,各部按兵不動,眼看着對岸濃霧中列隊馳騁的馬隊,前線銃手交給鄧子龍去統率,他的本部軍士則在戰壕旁等待殺出,陳沐退到其後炮兵陣地,親自指揮他手中前所未有的步炮大隊。
他手上有而二十四門火炮,鄧子龍在戰壕旁則有六門,陳沐有些後悔沒把八郎從戚繼光那拿回來,讓那個小子指揮炮隊應該也是得心應手的。
不過無所謂了,他來指揮也是一樣。
二十四門火炮被分作左中右三陣,每陣有五門二斤炮與三門五斤炮,在他們的預設陣地上,即使再強的敵軍,也會被他們生吞活剝。
嗚嗚——
低沉的號角聲再度從對岸響起,遠方延慶三衛的陣地好似並無動靜,顯然敵軍的探查是十分有效的,他們能分辨兩處防區哪裏守備薄弱,哪裏兵力不足,從而挑選守備看起來弱勢的拴馬橋來進行突破。
只是有時眼睛會騙人,看起來弱勢的反而正是強勢的一方,而看起來人多勢眾的,反而軟弱可欺。
「敵騎進攻了!」
短短二百步防線上密佈着數不清的旗手,從大隊騎兵踏上拴馬橋起,各處便掀起此起彼伏的叫喊,陳沐看得清楚,區區百騎直朝橋面奔馳而來,其後至多只有兩個百人隊,敵軍陣勢還在後面老遠。
這是一次試探進攻。
「不要發炮,聽我號令。」
陳沐手中令旗擺在向下擺着,在他心裏,前三次交鋒最為重要,不論敵軍有多少,他的炮隊都不會敵軍第三次進攻開始之前發炮。
他的軍隊在尚未交手之前士氣已經低迷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出了戰壕哪怕是手中最精銳的旗軍也會被敵人幾次游擊衝垮,他需要一次輕鬆漂亮的首戰得勝,除此之外還需要兩次漂亮的勝利來徹底扭轉敵我之前的心態對比。
「左軍舉銃!」
鄧子龍立在戰壕左側,歇斯底里的喊聲與高揚的鑲龍角旗無疑在戰陣中最為出彩,哪怕是陳沐所處的方向依然能聽見他的吼聲、看見他的英姿。
望遠鏡中,敵騎奔踏而來,受阻於橋上鐵蒺藜,衝鋒陣形在行至半路時慌亂,有禿瓢細辮的土默特部騎兵從馬上吃痛的馬兒撅下,鄧子龍還尚未下令放銃,先有一聲銃響,接着在陳沐看不見的戰壕里,一排火銃便朝橋上放去。
夾雜着兩支小旗箭歪歪扭扭地飛射橋上,接着炸響。
「太緊張了。」
陳沐腳踩一桶火藥,望向對岸,所幸後面的敵騎並未緊隨而上,前陣的混亂擾亂了後面的騎兵,一排放銃距離太遠,不論銃子還是火箭都無法傷及敵騎絲毫,全靠鐵蒺藜把虜騎扎得哇哇亂叫。
「別慌!第二列,上!」
鄧子龍顯然被氣壞了,不過沒等他喊出第二列舉銃,橋上的虜騎就已潮水般向後退去,接着陣前就響起募兵的歡呼聲。
初次交鋒,鐵蒺藜讓敵騎吃了點小虧,雖然己方旗軍也表現不好,但佔上風就是佔上風。
當然,也只是佔上風而已,因為雙方都沒有一個死於非命,就連馬都沒死,一瘸一拐地被牽回橋下。
鄧子龍似乎疑惑地朝陳沐這邊望了過來,陳沐緩緩點頭,雖然他也不知道鄧子龍能不能看見。但他知道,鄧子龍想問的是他為什麼不開炮轟他們。
打仗都是心理戰,儘管這個時期還沒有心理學這個專科,但幾乎自古以來所有戰爭都用到心理戰術,就像虜騎在迷霧裏奔走數日時隱時現,為的就是讓旗軍出錯,比方說壓力緊繃之下旗軍不受控制地發銃。
不過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陳沐要讓敵軍士氣多層次地受阻,完全把恐懼丟給對方騎兵,第一陣傷馬、第二陣傷人,第三陣——讓他們覺得自己完全不能取勝!
沒過多久,有下馬步兵舉着盾牌列陣上橋,清理橋上的鐵蒺藜,鄧子龍高聲道:「火炮瞄準!」
戰壕旁六門火炮對準了橋上下馬步兵,接着一聲令下發出巨吼,聲震數里的炮音中大片硝煙浮起,炮彈似狂風掃過沿途所有屏障,不論人盾,觸之皆裂。
二斤炮已可裂人穿盾,何況更有五斤炮帶着巨大嘯音直穿陣而過,直將下馬百人隊轟得七零八落,幾十個未受傷的虜兵抱頭鼠竄逃回陣地。
戰壕左右再度歡呼,這一次他們的士氣要比先前高得多,火炮同天地齊威,而對手是沒有火炮的,這能使他們在戰事中佔盡便宜。
鄧子龍很聰明,他大概弄明白陳沐的想法了,派人過來告知道:「鄧將軍雲不發第二炮,不使北虜知我裝藥多久。」
陳沐回道:「六門炮分開使,打兩次。」
橋頭那麼狹窄的地方,只要兩發炮彈打過去,就能從這頭打到那頭,別管步騎都攔不住五斤炮,倒是二斤炮可能打到馬上就被擋住,不過這都不礙事。
因為已經第三陣了。
第三次交鋒,比陳沐想像中來得晚,胡興運在中間的營寨也派來飛騎,稟報西北設營寨的江月林部也已與北虜交兵,陣前炮聲陣陣。
江月林的炮是虎蹲與將軍炮,除此之外他還有些百虎齊奔之類的物件,顯然這江指揮為打這場仗把家底子都搬來了,別管那些器具是否好使,有就比沒有強。
「北虜聚兵了!」
望遠鏡里,陳沐看見大批北虜騎兵在步隊之後聚集,準備要強行突破橋面,而且他的想法有誤,北虜也有炮……他看見敵軍步隊裏強壯的塞北武士光着膀子扛起虎蹲炮列陣最前。
想來是他們先前攻打哪處衛城奪來的軍械。
還好不是佛朗機。
嗚嗚——
低沉的角聲里,陳沐看見他們列陣前行,他揮動令旗對左右道:「炮隊瞄準,中陣瞄陣前橋面、左右隊瞄其後大隊騎兵,準備!」
奔踏之間,大隊人馬湧上橋面,前面扛大盾,中間的清鐵蒺藜,後面的騎兵搖擺着骨朵隨行而上,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呼哨,仿佛四面八方。
這種聲音讓人感到恐怖,仿佛十三世紀的戰爭已寫入人類的基因中,陳沐不喜歡聽,所以他揮手,捂住耳朵。
「放!」
轟!轟轟轟!
二十四門口徑不一的火炮在拒馬河戰場發出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