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仲叔季,梅季明確是梅家大房行四的,明沅不懂明潼為何吃驚,這兩日論起來,也自來不曾說過東府裏頭有人識得這個梅家第三代的四少爺。
明潼一時失口,立時又轉過臉色:「是我記岔了,官哥兒灃哥兒怎樣?」她伸手出來,攏攏頭髮,一隻擺在被子上,撐着略坐起來些,雲箋立時拿衣裳給她披在肩上。
明芃同梅季明換過了信物,兩家子至親,先是換了信物,後頭又換了八字立了婚帖子,只差一紙婚書定下吉時過門了,哪知道就差這一步,這樁婚事硬是沒能成。
梅季明在隴西一帶漸漸有了名頭,他不作八股偏好作詩,被盛讚有唐時遺風,他一門心思往這裏頭鑽,家裏催着成親了,連件衣裳都沒帶就跑到外邊遊學,成了山水詩人。
一年拖過一年,偏不肯回家成親,兩人打小的情份,只當必定回來,可誰知道,明芃等到了十八歲,等來的卻是退還信物的信件。
她便是這麼着,叫親姐姐接去王府散心的,落後又留在裏頭,一併跟着進了宮,還封了順妃,梅家因着這件事兒,把梅季明從族中除了名,等明蓁當了皇后,這個小兒子,更是再不敢認了。
「官哥兒一向好吃好睡,只如今天越發冷了,輕易不叫抱出門去,他扒着窗子想出去呢。」明沅想着胖娃娃拉着窗格搖晃的模樣就笑:「這一向又愛上了栗子糕,打得細些,不擱糖也能吃得三塊了。」
明潼問的是官哥兒灃哥兒,可她心裏想知道也只有親弟弟官哥兒如何,明沅便把灃哥兒隱去,說些官哥兒的趣事,他已經會說些話了,頭先會叫的就是「娘」,接着再是「姐姐」:「三姐姐才來那兩日,他日日嘴裏咕咕個不停,也不曉得說了甚,還是太太聽着了,是在找三姐姐呢。」
聽見弟弟,明潼緊抿着的嘴唇松出些笑意來,微微勾了唇兒:「你們姐妹呢?四妹妹五妹妹怎樣?」
「我們不過做些尋常針線,如今停了課,天兒又冷,也沒甚事可做,磨磨指頭打發光陰罷了。」明沅說不得會子,紀純馨同紀純寧兩個也跟着各自的嫡母過來了,在外頭見過禮,掀了帘子進來看望明潼。
「沅妹妹也來了,前兒咱們還說着你呢。」明沅來的多了,跟這兩個小姑娘也有了交情,時常做些荷包袋子互送,有新花樣子時鮮點心也一處論道,說得這一句純寧問道:「姐姐今兒可好些了?」
因有些黃氏這個嫡母在,紀府里的庶女自來規矩的很,紀氏還鬆了明湘明洛她們吃酒賭錢,雖回數少些,總算是一樂,黃氏卻是絕不許有這麼些子事的。
因着是她管家,純寧的嫡母夏氏也不是掐尖的人,更沒什麼辦花宴的事,上回聽見明沅說了一句,心裏十分羨慕,好容易明潼來了,兩個原想着她是嬌客,開了口的事兒再沒有不應的,紀老太太也已經允了,哪知道她出去一趟竟生了病。
明潼身上發虛,腦子裏一團團的事兒,也不耐煩應付這些庶出的表妹們,正巧小篆端了藥來,一氣兒喝了,裝着要睡,純馨扯扯妹妹的袖子:「沅妹妹,咱們不擾着姐姐睏覺,往暖閣里去罷。」
明沅咬咬唇兒:「華表哥今兒讀不讀書的?」往暖閣里去,說不定就要碰上這個混世小魔王,她對熊孩子一點好感也沒有,每回來都寸步不離紀氏身邊兒,他氣急了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明沅一說這話,純馨拿袖子掩了嘴兒:「今兒跟着父親出門的,這會兒還沒回來,大哥哥倒是在的。」她說了這一句,眼睛往純寧一望,兩姐妹換了個眼色。
紀舜英在童生試前便說身上不舒坦,黃氏不以為意,叫喝了薑湯發汗,又淨餓了一日,說是叫他敗敗火,火沒敗下去,人卻燒了起來,燒得人事不知,嘴裏直說胡話。
好好的童生試根本就沒能進場,連教他的師傅也嘆可惜,黃氏為着這事兒,同丈夫紀懷信鬧了一回,她自覺委屈,心裏又疑是紀舜英故意,把他身邊的人狠狠發落一回,再填補上別個,倒把那些個偷奸耍滑偷盜東西的事情給翻了出來。
紀懷信原不過埋怨妻子不盡心,兒子生病也是尋常事,總沒個人是鐵打的不着風,可這些事一翻出來,他氣的半旬不曾往黃氏房裏去,這卻不是不精心,而是有意縱着下人爬到主子頭上去撒野了。
除開這些個刁奴,黃氏竟還調了十五六歲的丫頭過去服侍庶子,紀懷信絕少往兒子屋裏跑,這原是女人家該理的事,這回一看,氣的滿頭升煙。
兒子已經十三歲,將將到了通人事的時候,擺着這兩個丫頭行那紅袖添香之事,哪裏還有心思再讀書考舉,他望着黃氏闔闔眼兒,黃氏抿了唇兒說不出話來,到底咬了牙道:「哥兒大了,哪家子不擺兩個人的,童兒小廝哪裏精心呢。」
紀懷信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將這些敗德的東西打發遠些,若再叫我見着,便要去信問一問丈人,大舅兄家中的兒子可有了通房丫頭。」
黃氏是個要臉的人,絕不肯在娘家丟臉,她氣的咬碎一口牙,唇上生了兩個大火泡,日日抹黃連粉,一面氣苦,一面覺着這兒子果然是抱養錯了,白眼狼真真沒得錯,早知這樣,倒不如一併料理,如今還落得個乾淨。
紀懷信看看長子寫的字作的文章,嘆他有股子志氣,童生試是三年兩場,誤了這一回又得再等一年半,於其留在府中,倒不如送了他出去求學,拿了他的詩文欲送他去棲霞書院,紀舜英卻自個兒請求去東林書院。
若去東林,便要出金陵了,光是水路也要兩日,紀懷信愈發覺着對不住兒子,家裏這碗水再怎麼也端不平了,他托人寫信,已是定下年後就去的。
卻是紀懷信的啟蒙師傅薦的地方,這個學生慧極,又最肯下苦功,若再在家中,說不得便埋沒了去,倒不如出去求學,還寫了信給同年,請他多為照顧。
黃氏再想攔着不叫紀舜英出家門也沒得法子,這回也不要她指派的人,紀懷信擇了長隨的兒子跟着,又從外頭買來兩個書童,叫紀舜英帶了信跟束修開春就坐船去錫州。
黃氏為着這事,在紀老太太跟前很是沒臉了一陣,紀舜英院裏如今全是老太太給安排的人,她鬧這麼場笑話,差點兒連管家事兒都丟了,老太太一句:「大郎媳婦事兒,有些許想不到也是尋常,不若叫二郎三郎的媳婦也一併幫手。」
唬得黃氏差點跪下來請罪,當着老太太的面拿帕子捂了臉一通狠哭,把她原來待紀舜英那些個好處俱都拿出來說,甚時候斷的奶,甚時候學的步,甚時候開始會喊娘,說的越多,越發連自己都信了,她再沒什麼虧欠庶子的地方,叫他當了四年嫡子,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老太太一打眼就知道她心裏想什麼,實無氣力再管這個孫子媳婦,難道還能休了她不成?那才是真成笑話了,敲打兩句,便自家添了人手給他看院兒,擇了陪房劉嬤嬤的小兒子媳婦一併跟了去,摸出體己來,就在錫州城裏置個小宅子守着紀舜英,讓他在外逢着年節也有個吃熱飯的地方。
紀懷信見着祖母這般心裏更是歉疚,偷偷補出銀子來,紀老太太看着孫子就嘆息:「你是成家立業的人了,聖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不求兒孫多出息,你自個兒修身了,家裏卻不打點,我還有幾年能為着你們操心?說一句誅心的話,我若這般行事,紀家能留幾個爺們下來?」
紀老太太也不曾生養過男孩,如今這幾房可都是庶子傳下來的,說的紀懷信滿面通紅,伏在地上聽她教訓,從一百兩銀子,又補了一百,便是紀舜英在錫州過上三五年也是夠了。
這事兒闔府皆知,連明潼這樣後來的也聽說了,她好一陣兒不曾說話,紀老太太摟了她在懷裏:
「你心疼你娘,可行事卻不能落了下乘,不說這裏里外外都是眼睛,舉頭三尺還有神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憑你一個,再怎麼能,還能撐起一家子來?必是大家都好了,才立起得家門。」
紀氏說這些個,明潼總想着上輩子母親是如何吃了虧的,如今看看黃氏辦下的這些事,再看看紀老太太一輩子尊榮,她也沒親生子,那又如何,那些個太姨娘如今又在哪兒?
摟了紀老太太的腰,半晌都不言語,夜裏一夜不曾睡,嘴上說放下容易,沒經過上輩子的事兒,她也不拿這些個庶弟庶妹們當作仇人。
她是橫眉立目,可卻比那口蜜腹劍要強,可看看黃氏這模樣,生生給自個兒立起個仇人來,紀舜英往後如何,她不知道,卻知道她進宮的時候,紀舜英已經是兩榜進士了,那時候他不過十七歲。
便是澄哥兒灃哥兒上輩子加起來,也沒他一個有出息,照着黃氏這麼個養法,順心意了是養個紈絝廢物出來,若是一個不巧,倒在官哥兒身上壓一座大山。
她這裏還沒全想通透,竟又遇上了太子,明潼心一緊,原來她以為不出挑就可以不被選中,如今才明白宮門根本邁不得。
明沅跟着純馨純寧兩個往暖閣里去,丫頭擺了點心果子出來,純寧同明沅更熟些個,一把推碟子過去:「我聽說你大姐姐及笄許多人去,若是我也能跟去就好了。」
這樣的事全輪不着她們,純馨卻抿了嘴兒笑:「我聽太太那兒的報春姐姐說,這一回確是要帶着咱們去的,臉上很有些不好意思,她跟純寧兩個都要十歲了,這會兒也該帶着見客。
相看定親緩些辦才體面,加起來總要四五年,這時候預備着往交際圈裏帶,也好多幾家來擇,純馨純寧兩個俱是庶女,紀家這一輩卻沒有嫡出的女兒,這兩個的婚事總差不了,便是兩人的姨娘,也暗地裏頭把常來往的人家數了一回,心裏算是大概有譜。
算算年紀明湘明洛兩個也差不多了,明沅捏了塊杏仁佛手吃着,那兩個彼此看一眼,打趣道:「咱們往日裏還說呢,若是你們家裏有相宜的,說不準兒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原是想拿這個打趣的明沅的,她卻半點也不羞,想想也知道,紀氏怎麼會把庶女嫁回紀家來,她聽裝聽不懂,兩個也沒趣兒:「沅丫頭還是頑童呢。」
三個姑娘有暖閣里一直談到擺飯,因着澄哥兒明沅來了,廚房專給加了菜,純寧興興頭頭要了一道酒釀蒸鴨子,卻不敢要酒,紀氏那頭跟黃氏夏氏小胡氏倒吃了兩盅,喝的面泛桃花,許了女兒過兩日來接,回去的路上竟打起盹兒來。
黃昏才到家,明沅還沒解衣裳,明洛就急忙忙過來,採薇還沒掀帘子,她就躥了進來,扯了明沅的袖子,一把拉她到屋裏:「這可怎麼是好,四姐姐叫安姨娘關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