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哪裏知道給弟弟的東西叫紀舜英拿了去,見明洛一雙眼睛晶亮亮的看過來,忍不住撲哧一笑,點着她的鼻頭問:「你哪兒見着我回禮了。」
明洛急了,扯着明沅的袖子,壓低了聲兒同她咬耳朵:「怎麼沒有,我都瞧見了,你是不是打了個結子送給紀表哥,他還了你一把梳子呢。」說着往紀舜英那兒瞥去,伸出指頭繞一繞,輕輕彈了明沅一下:「還不認,想逃過我的眼睛去?」
見明沅還一付不知所以的樣子,瞪大了一雙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們都是定了親的,本來就是一家子親戚,太太若不樂意叫你們見面,哪裏會請到家裏來,作甚還叫灃哥兒當紅娘,你自己給了他也是一樣的,何苦把官鹽作了私鹽賣。」
明沅知道同她說不清:「好不羞,什麼官鹽私鹽的,那一對兒才是官鹽呢。」說着看看明芃跟梅季明兩個,他們倆正奪一張花牌,梅季明腿腳不便,奔走不得,只轉了圈兒不叫明芃拿在手上,明芃恨的捶他一下,他又把那花牌擺到她眼前去了。
這兩個鬧騰起來沒個完,紀氏知道了也只皺皺眉頭,倒不明白梅氏究竟何意,若要定就及早定下,若不定,便把內外分分開,這樣子廝混,無事也出了事了。
明湘這回是怎麼也不搭理梅季明,只管跟明洛明沅坐在一處,聽見這兩個玩鬧,只低了頭盯着杯子,安姨娘說的那話,是她心裏一根刺,刺兒拔掉了,可見着這扎針的,心裏還是有些疼,笑一笑便挨了姐妹們坐着,並不上前搭話。
她們不過去,明芃倒過來了,她叫梅季明作弄了,扭身就往姐妹這兒來,挨着明洛坐下,衝着梅季明吐吐舌頭,拉了明湘問:「你們在說什麼?」
官鹽私鹽的事兒,怎麼好說給她知道,明湘笑一笑:「正說年節時要穿什麼衣裳,今歲倒好去大姐姐那兒拜年串門子了。」
明芃不聽見明蓁還好,聽見姐姐的名字,面頰飛紅一片,她才家來,就往明蓁那兒去了,王妃回家是有儀仗的,她回來,還不如明芃跟梅氏兩個去看她。
原知道她落了胎,明芃在船上就着急,後來報說無恙也還是掛着心,到這回瞧見了,兩姐妹早已經換了個模樣。
明蓁作了人婦,又生了阿霽,原來那份少女的嬌俏全換了雍容,因着成王待她好,她府裏頭便沒什麼煩心事兒,身邊又有太監尚宮,除了要往宮裏去應卯,連元貴妃這個專愛挑刺的也見不着了,一日閒似一日,倒把氣色養活得比出嫁前還更好些。
明芃見了姐姐,自有說不完的話,明蓁問她吃穿住行,接着便問母親可是預備給妹妹定下來了,梅氏點了點頭:「可不,這回他們來,是帶了書禮來的。」
明芃聽見了拿手掩了臉,她怎麼會不知道,天天在許氏房裏進出的,見着禮單子跟那六塊鹿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許氏實是拿她作了半個女兒看待,連着姑嫂都已經相處了這些年,梅季明又是打小青梅竹馬長大的人,還能有什麼不好的。
明蓁說得幾句,卻尋了個由頭讓梅氏去看阿霽,自個兒拉了妹妹的手:「你這樁婚事件件都挑不出錯兒來了,娘的意思你的想頭,我都有數,可表弟那付跳脫的模樣兒,他是拿你當妻子,還是當妹妹?」
問的明芃一怔,張了口說不出來話來了,拿她當什麼,這個她還真沒想過,大家住住在一個院裏,吃吃在一張桌上,梅季明身上還有她做的鞋子荷包扇袋,這要是再不明白,還能怎麼挑明白了。
打從她五六歲能聽的懂話起,就知道娘有心要在姐妹裏頭擇一個出來嫁回娘家去,原來還想是明蓁,哪知道明蓁竟叫點了成王妃,那便輪到她頭上了,七八歲跟了許氏去梅家,她心裏自然是害怕的,身邊陪着一個弟弟,也還是害怕。
哪知道梅家這樣好,比呆在家裏還更好,那邊的姑娘們也爽快大方,還能跟着外祖舅舅上山下水,去過許多不曾去過的地方,見着許多原來怎麼也見不着的景致。
她曉得自個兒要嫁的,小時候嫌棄表哥搗蛋欺負她,可舅姆舅舅總是幫她,等她漸漸長大了,兩個人的脾氣磨了這許多年,便不好也磨得好了,她心裏覺得梅表哥是她的夫婿,那梅季明呢?
梅氏不會同她說這些個,梅家的表姐表妹們也是拿她當了自家人看待的,真到回了家,聽見明蓁問了,她這才回想起來,打趣全是別個打趣,說笑也是別個在說笑,梅季明可自來不曾應過。
明蓁見妹妹白了臉兒,嘆息一聲:「你既回來了,便不會再跟了去,你想法子問問明白,若好就成,若不好,你還差着誰不成。」
明芃抿得唇兒半晌不說話,聽見姐姐說這些話,方才喃喃出聲:「他……他自然是明白的。」可明白什麼,明芃自個兒也說不出來。
原來日日呆在一處,再沒有片刻分開的,這回分開幾日,她把姐姐說的話在嚼了又嚼,這話不能問梅氏,也不能問待她如親母的許氏,除了自家思量,身邊一個能吐露的也沒有。
明芃一失落,許氏便覺得她是在想梅季明了,拍了她的頭安慰她:「你表哥不過出去幾日,玩夠了就回來了。」心裏滿意這個媳婦,等兒子來了,這事兒就跟他攤開了說。
可梅季明卻是叫人抬進來的,許氏又急又氣,照着頭拍兩下,又去料理他受傷的腿,這事兒又往後壓了,梅季明昏睡得一日,醒過來就看見明芃愁眉淚眼的看着他,他哪裏見過明芃這個模樣。
小時候她就是個哭包,碰一下就要哭的,這會兒見着她嗚嗚咽咽不出聲,竟取笑不起來了,伸手碰她一下:「怎麼?我這腿又斷一回?」
他哪一年不折騰幾回,只父母拘了他,不叫他往遠了去,若不然,他哪裏會只逛整個隴西,江南江北塞上都是要去的。
明芃原來聽他這一句就忍不住要啐的,這會兒還只拿了帕子抹淚,梅季明這下沒轍了:「哎哎,你再哭成個淚包,往後可沒人要啊。」
這總該跳起來打他了,可明芃不僅沒跳起來,眼淚還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個不住,她哭的收不住,肩膀一抖一抖的,身邊跟着的丫頭沒一個敢守來勸,這兩個一時好一時又惱,一天不拌個十七八回的嘴,就跟沒吃飯似的。
梅季明這下苦了臉,摸了蓋頭的毛巾給她:「得啦,你哭吧,你哭成個大淚包,沒人要,我娶你。」
明芃叫這一下噎住了,整張臉漲得通紅,拿帕子捂了嘴,跺着腳跑出去了,梅季明在後頭喊也沒喊住,她進得自個兒的屋子,梅氏許氏只當兩個小的又拌嘴了,許氏對着兒子就是一通狠捶,誰也沒拿這兩個吵嘴當個真,明芃卻心定了。
他說得這話,便是願意娶她,臉上哭的滿是淚痕,眼睛也腫得核桃似的,可心裏卻止不住的泛出蜜意來。
梅季明見她挨到姐妹身邊去,往屋裏頭一掃,那頭坐着紀舜英,他一個頭兩個大,家裏就是些老學究,這位見着他,出手就是十來篇文章,說要討教討教。
梅季明自來不曾想過舉業,他滿腹不是山水就是詩畫,要怎麼考舉,他又不能明說,拿着文章看一回,確能看出好壞來,家裏耳濡目染,抬頭底頭都是這些勞什子,拍了紀舜英的肩:「你若到我家去,我爺爺父親叔叔舅舅,定然喜歡你。」
優劣能分,要說哪裏好卻說不出來了,紀舜英同他說得幾句,就知他的心思只怕都用在雜書上頭,隨口一句都能說個典故出來,可真要做時文,他卻不成了。
梅季明既不想往紀舜英那頭湊,便腆了臉兒挨到明芃身邊去,明芃嘴角漾出個笑來,卻只不理會他:「我們玩什麼?」
梅季明拉了她的袖子:「帶我一個,我可不想跟那根會讀書的木頭說話。」他還不知道明沅跟紀舜英是訂了親的,說得這句,卻見姐妹們都盯住明沅看,明沅笑一笑,不知者無罪,紀舜英那板板正正的模樣,大家一處樂和還坐得方下,可不像個木頭。
這話偏叫灃哥兒聽着了,他把臉兒一偏,拉了紀舜英的手:「姐夫你不是木頭。」紀舜英挑挑眉毛,再看明沅寬容的看着梅季明,想起那句誰更厲害的話來。
明潼帶了官哥兒進來,哮天跑了幾圈累得叫人牽回了窩,官哥兒小臉蛋紅撲撲的,叫明潼擦了汗,又給他墊了毛巾子,領進來喝茶,他還叫呢:「三哥,你怎麼不跑?外頭好大雪。」
沒了哮天,灃哥兒便自在起來了,拉他的手一摸:「你出這許多汗,得一口口喝水。」給官哥兒拿了杯子,給他倒了點兒,看着他喝了,兩個坐在褥子上拍起花牌來。
明潼放了手讓他們倆玩鬧去,丫頭捧了大毛巾子過來擦乾她襖裙裙擺上的沾着的雪花:「一進來就聽見你們在樂,說什麼呢?」
明芃拉住了明潼,還不理梅季明,明潼拿眼兒一掃,心裏一嘆,到這輩子總該好了,明陶今兒去送禮盒給明蓁,明蓁那兒的回禮也有凍葡萄,烤着火喝羊肉湯,吃凍葡萄,葡萄自夏日裏就凍起來了,此時皮子未破,裏頭的卻成一汪水,一咬破皮裏頭的汁子就流了出來。
明沅看紀舜英一個人坐着不動,趁着她們說笑起來,拿小碟子裝了葡萄,送到他跟前去:「紀表哥也用一些罷。」
紀舜英坐姿不變,眼睛抬起來看着她,微微一勾唇角,伸手接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