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發動革命的日子已經過去11天了,可卡西·洛納根感覺,自己似乎仍然站在那天晚上濃重的夜色里,手裏緊緊握着捅進警察胸口的那柄刀。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被他捅死的警察叫什麼名字,又有什麼故事。
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這些和無所謂的事情了。佔領瑞瓦德倫的過程太過於順利,順利的讓他有些懷疑現實。而之後接踵而來的事情又太多太雜,讓他這個毫無實際革命經驗的領袖手忙腳亂。從防守到治安,從糧食到金錢,所有的東西都依賴於他的決定,而他所有的決定,都將在一定程度上決定這支小小革命隊伍的走向。
「都說說吧,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必須找出來是誰幹的!」赤沙鑄造廠的工人,瑞瓦德倫起義軍的副手,塔拉及·漢森拍着桌子,話裏帶氣。在他的對面,是紡織廠工人力量的領導人亞羅·林奇,起義的總領導人卡西·洛納根,還有亞羅·林奇的副手,奇普·肖納爾。
在瑞瓦德倫市政廳這間寬大的會議室里,一場不期而至的會議正在進行。從革命發生後的第二天起,這座城市就陷入了混亂。警察被徹底消滅讓不法分子們進入了天堂,搶劫、強姦、殺人,整座城市到處都是悽厲的哀嚎和慘叫。卡西·洛納根和他的同伴們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從重從嚴處理,抓了一批殺了一批,才算是扼殺住了這股犯罪的勢頭。可哪怕他們的反應再迅速,那些不法分子造成的傷害已經產生,而後續的收尾工作,一直持續到革命開始後的第11天。
「這怎麼找?現在隊伍都超過了五千人,從這裏面找十幾個人?那還打不打仗了?」
亞羅·林奇的副手奇普·肖納爾並不支持徹查的決定。哪怕那些可恨的強姦犯已經被證明來自於這隻新生的革命隊伍,可在奇普·肖納爾的眼中,因為十幾個人就停下現在的備戰,顯然是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情。
「奇普·肖納爾!」,塔拉及的聲音更高了,「你總是阻撓調查,是不是和那些人有些關係??」
「有個屁關係」,奇普也怒了,「現在皮勒堡的軍隊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了,整整五千人,正規軍!再有三天、最多五天,我們就不得不和這些人打一仗!這一仗要是贏了,我們在瑞瓦德倫就算是站穩了腳跟!要是輸了,大家就一起上絞刑架!在這種時候,你們還非要糾結於幾個強姦犯!?就不怕耽誤了訓練?影響了戰鬥?!」
「我補充一下」,紡織廠工人的領導人,亞羅·林奇插話道,「我和奇普一樣,都雙手支持對那些強姦犯立刻處以極刑,統統絞死,以儆效尤。但是現在情況特殊,之前那些能抓的強姦犯,我們都已經抓了。該殺的也殺了,剩下的這一批,都說是我們部隊內部的,這要是調查,就麻煩了。既費時間,也影響部隊的凝聚力。我覺得,這件事要辦,但是不能着急。先把皮勒堡這五千人的敵人應付過去,然後贏了,再慢慢查,輸了,也就無所謂了,對吧?不能因為查這十幾個人,我們就拱手把瑞瓦德倫和剛剛起步的共產主義事業送給敵人,對吧?」
「我就不明白了,查幾個強姦犯,怎麼就影響打仗了?」,塔拉及還是那股子急火火的脾氣,「現在城裏的那些人,可是一直說我們要共產共妻呢!人心惶惶,我們要是連市民的支持都沒有,還怎麼打仗?」
「市民的支持?那些資產階級市民,都是我們該消滅的對象!」,奇普·肖納爾在某些角度上更加激進,「我們要建立一個徹底的共產主義制度,就必須消滅這些小資產階級。他們不是我們的戰友,我們也不需要他們的支持。這些人就應該被消滅,他們的財產應該被充公,被再次分配,分給廣大的貧苦工人階級!」
「這個……」
雖然都是共產主義者,但是大家對共產主義的理論和實現方式理解並不相同。要在平常,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大家可以在不斷的學習和討論中消除分歧、統一認識。可在戰時,這種分歧就變成了致命的差異,隨時可能導致隊伍的分裂和毀滅。
卡西·洛納根能隱隱看到這種可怕的前景,所以他有意無意的,都在努力維持大家基本的團結和一致。看現在大家又開始爭論如何處理城裏這些小資產階級的問題,他及時發言,打斷了這場註定不會有結果的討論。
「如何處理小資產階級的問題我們等打贏了皮勒堡的軍隊再說吧,反正這些小資產階級也不會跑。就算他們跑了,他們的房子和錢也不會跑,我們該分的時候,輕輕鬆鬆就能分了。現在還是重點討論一下如何處理這一群強姦犯吧。」
聽到卡西·洛納根發言,會議室安靜了下來。身為工聯黨的曾經的副主席和瑞瓦德倫最早的共產主義推動者,他在在座諸位之中還是有影響力的。卡西·洛納根等了一會,看大家並沒有不同意見,便開始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很簡單,這件事要查,而且要立刻、徹底的查清楚。雖然那些小資產階級不一定是我們的戰友,但是被侵犯的婦女們,也有我們工人家的妻子、女兒,如果換做是你,你的妻子、女兒被我們這支隊伍中的某些人侵犯,你難道不希望立刻把那些侵犯她們的人殺掉麼?如果我們找理由拖着,遲遲不做處理,你們還會支持這樣的隊伍麼?」
「可現在馬上要打仗了……」
奇普·肖納爾還在掙扎,可哪怕是他,聲音也小了很多。
「是馬上要打仗了,但是不能因為馬上要打仗了,就放任這些污穢之人、污穢之物繼續在我們的隊伍里存在!就算這場仗打贏了,皮勒堡還有更多的駐軍,我們怎麼辦?等打贏了這些駐軍,再去清理這些人渣?還是等打贏了皮勒堡的駐軍,打贏了索洛恩省的駐軍,打贏了整個弗恩第三共和國的所有軍隊,推翻了阿齊瓦政權,再來清算這些不法分子?換做是你,你願意等到那個時候麼?」
會議室更沉默了。奇普·肖納爾看了看亞羅·羅斯,亞羅·羅斯沖他搖搖頭,奇普眨眨眼睛,安靜了下來。
「各位,發動革命這件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我也沒有經驗。很多事,《論資本》的書上也沒有寫,《螢石》上寫的也不詳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根據自己內心的想法來做,按照自己的感情來做。我不懂大道理,但是我知道一件簡單的事。如果你要做一件事,那麼把自己想像成被那件事影響的市民、百姓或者受害者,你願意接受你自己提出的處理方案麼?如果可以,那麼就做,如果不行,那就不做,這就是我的想法。」
卡西·洛納根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多到讓他自己的都覺得驚訝。原先跟在卡伯·盧亞身旁的時候,他更多的是在做一個跟隨者,而不是一個領導者。他需要做的事情是執行、在恰當的時候發表意見,而不是領導這支隊伍前進。現在,能把一隻革命隊伍帶到現在,能讓大家都聽令於自己,這讓卡西·洛納根有些惶恐、也有些戰慄。就算是在處理強姦犯這樣一件小小的事情上,卡西·洛納根的心裏,其實都並沒有太多底氣。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和評判標準說出來,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支持。如果大家支持,那最好。如果大家不支持,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卡西主席說得對!」,塔拉及·漢森並不知道卡西·洛納根心裏的糾結,他只聽到了卡西的話,也非常贊同卡西的話,「我們又不是只打一仗的。革命要想贏,我們肯定要不停的打仗。可要是不停的打仗,那這些違法分子,這些人渣,我們就不處理了麼?如果不處理這些人渣,我們的隊伍,又怎麼可能勝利呢?所以,就應該從快從嚴,立刻處理!」
「林奇,你怎麼想?」
卡西·洛納根把問題丟給了林奇。現在革命隊伍的成分相對簡單,主要還是赤沙鑄造廠和紡織廠的工人。鑄造廠的工人,他基本上能夠決定。而紡織廠的工人,就必須聽從亞羅·林奇的意見。
「你說的也對,該查就查吧,一切都是為了革命的勝利,不是麼?」
亞羅·林奇並沒有堅持。奇普·肖納爾看他不再堅持,也就不再提出反對意見。這隻小小革命隊伍的高層,對如何處理部隊裏的強姦犯和搶劫犯,就此打成了一致意見。
「好了」,塔拉及輕輕拍拍桌子,「我們現在再來說一下,怎麼打好下一仗吧?」
————————————
三天後,來自皮勒堡的弗恩第三共和國第25集團軍駐索洛恩省第2軍第1旅的三千七百名士兵,抵達了瑞瓦德倫這座小城的郊外,看到了嚴陣以待的起義軍。
起義軍,共產主義軍隊,造反部隊,外界對這隻隊伍的稱呼並不相同。可在第25集團軍駐索洛恩省第2軍第1旅旅長維奧拉·霍華德看來,都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旅長,已經看到敵人了,怎麼打?」
第1旅作戰參謀大衛·雷諾茲在明確了敵人的位置後,開始請示。維奧拉·霍華德看着對面的敵人,發現他們甚至連統一的軍服都沒有。那些敵人中有些人穿着工人的工服,有些人穿着警察的制服,有些人甚至只是穿着自己平常的衣服,雜七雜八,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團渣滓。
「排槍戰術,列隊前進!」
對付這種沒有訓練的烏合之眾,維奧拉不覺得自己需要太多的關心。排槍戰術的三排槍之後,敵人肯定會死傷慘重。而且,看敵人現在的組織狀況,說不定會直接崩潰,四散而逃。到時候,平復國內首場共產主義叛亂的功勞,就將記在他的名下。
「還愣着幹嘛,快去!」
被自己想像的未來鼓舞的維奧拉發現自己的作戰參謀還站在身旁,不由得來了一股無名火。你站着不動,難道是想阻撓我得到功勞?
「不是,大人」,大衛·雷諾茲發現了維奧拉的情緒不對,「我們怎麼佈陣?幾團打前戰?」
「一團二團並列前進,三團預備隊,快去,開始!」
在維奧拉的催促下,剛剛抵達瑞瓦德倫郊外的第一旅迅速進入了戰鬥狀態。他們擺出整齊的排槍戰術,開始跟隨着鼓點向着敵人前進。而對面那些連軍服都不齊的烏合之眾,竟然也開始列隊,甚至擺出了七扭八歪的、和己方一模一樣的排槍陣型。
「嘿,他們還真敢學!」
維奧拉·霍華德看到敵人的應對,有些驚訝,他側頭吩咐大衛·雷諾茲,「去問問前面,敵人的武器裝備怎麼樣?」
在維奧拉這個位置,他看不到敵人裝備的細節。如果需要更多的情報,需要前線的士兵及時反饋。不論是弗恩第三共和國,或者是其他共和國的軍隊。對這一套流程都駕輕就熟,不一會,維奧拉想要的情報就穿了回來。
「大概只有一半人有槍。」
「其他人呢?」
「用的刀。」
「哈!」
維奧拉發出一聲誇張的笑聲,「這樣也要打?」
「對面估計是沒打過仗的雛吧?」
大衛·雷諾茲的心態也輕鬆了些,開始和維奧拉一起鄙視對面的裝備。而在兩人聊天的時候,雙方的部隊已經進入了交戰範圍。
「砰砰砰——」
第1旅的排槍開始響起,聲音整齊而美麗。與其同時,對面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槍聲,不僅雜亂,而且聲音都不一致,很明顯是來自於不同的武器。雙方的第一陣排槍過後,對面的士兵倒下了一片,而己方,則大部完好。
「行了,要贏!」
「肯定能贏!」
維奧拉和大衛同時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在他們接受的教育之中,出現如此巨大的戰損差異,對面的指揮官除了投降,就只有逃跑一個選擇。而不論他選什麼,第1旅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取得戰爭的勝利。
然而,事情的進展超出了兩人的想像。在兩輪排槍之後,對面也發現了排槍戰術造成的傷亡太大。他們幾乎沒有猶豫,就做出了應對。
所有人,對面剩下的所有人,高舉着彎刀、長刀、鐮刀和各式各樣的蒸汽步槍,對着面前排隊槍斃的敵人,發起了衝鋒。
「他們……瘋了麼?」
維奧拉看着在己方的槍聲下倒下的敵人,和那些倒下敵人身後跨過屍體,繼續衝鋒的敵人,張開了嘴巴,喃喃自語。在他的視線所及之處,雙方軍隊的距離隨着這種決死衝鋒再迅速的縮小,最終混成了一團。
「這簡直……」
大衛·雷諾斯放下了手中喝了一半的倫丁,同樣長大了嘴巴。這場仗打到現在,兩個人第一次對戰鬥的結果產生了疑問。
這麼打,能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