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 第173回 江頭潮已平

    眼見着一大壺子滾燙茶水兜頭兜腦的傾瀉下來,桃喜早唬得愣住了神,釘子似的坐在原地只知閉了眼一動不動。

    「桃喜!」

    「桃姨娘——」

    ……

    立時間,耳邊傳過幾聲疾呼,緊跟着便聽銅吊子沉悶的落地聲「哐當」一響,桃喜這才醒過神來,但覺身上好好的,連半點茶水星子也沒濺着,詫異的睜開了眼來看,卻見邵文濕着袍子立在自己跟前,原本白淨的面頰上此刻通紅了半張,竟是至脖頸處都隱隱起了一片水泡,叫人看去甚是觸目驚心。「快去請大夫……」桃喜實在想不到他會用自己的身子去擋那茶吊子,怔怔的看了半餉,方想起來一迭聲喚道:「快去請大夫——快去!」

    「阿籽,你去請孫先生過來一趟。」見桃喜緊張得一臉驚魂未定,而眾人又都愣怔着不知所措,邵雲倏地從位上立身而起,一把褪下外頭罩着的寬大袍子,已是幾步過來了邵文跟前,扳着他的下頦細細觀察了番傷勢,一邊回頭囑咐杜玉嬌道:「玉嬌,他不是小氣的人,沒事的……你也別愣着了,上我書房裏把那盒子一心油取來——叫人打盆涼水,快去。」

    杜玉嬌已是懵了,邵雲說一句,便忙應一聲。她不敢去想那壺子熱茶潑在桃喜面上結局會是怎樣,見邵文無所謂的笑笑坐了一邊,這才收住了神,點頭應道:「我這就去……這就去!」說着,忙不迭朝着倆人福了一福,不想話聲未落,頰上卻突然挨了人一掌摑,直疼得火辣辣的,一下便顯出了五指紅印來。

    「杜玉嬌,你究竟意欲何為?——說話!」桃喜余驚未消,聽邵雲有意偏袒,兀自氣得一臉煞白,顫抖着手又想一掌摑過去,因見杜玉嬌捂着發紅的面頰,只一味悶聲不吭的站那裏不躲也不藏,不免心裏一陣懊悔一陣氣餒,高高揚起的寬袖又驀地垂了下來道:「你——還有阿籽,我都無意與你們倆人爭什麼……請你們放過我!」說着,恰與走至杜玉嬌身邊的邵雲一對眼,桃喜這才瞧得清楚,那雙淡然如水的眸子裏哪還有一星半點對自己的溫存愛意,有的,儘是滿滿的驚愕與失望罷了。

    「她不是故意的……你若心裏有什麼,就衝着我一個人來——玉嬌,你先去,小文的傷等不着。」邵雲目不轉睛的盯着面前叫他很是陌生的人兒,輕輕拍了拍杜玉嬌的肩頭示意她先迴避,卻見桃喜被自己的話激得苦楚一笑,已是紅了眼圈兒,哽咽話道:「我說了……我無心與人爭什麼,只求大夫人和少爺能給個恩典,讓我再見我可憐的爹娘一面……成嗎?」

    「我還當是怎的了,如此小事一樁就把自個兒惱成這樣——不值得!」邵文在一旁早看得懊惱不止,聽桃喜無端說出這番想頭,心裏難免咯噔一下,一手接過隨人遞來的涼毛巾,便就胡亂的擦了一把道:「大娘那處好說,哥子就別猶豫了,沒的惹她心裏不痛快做什麼?」

    「我明白……」邵雲慎重的額了額首,沉吟着一時沒言語,待到桃喜以為他會應下時,他卻突然深長的嘆息了一聲,說道:「可此事不成——桃喜,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

    「這是一開始便與母親約法三章的,你沒的反悔,你爹娘也不可以,而我,更是不能……所以此事不成,我是絕不會同意的。」

    「雲?」看着面前永遠這般崖岸高峻的丈夫,桃喜忽覺一陣心灰意冷,失口喚了他一聲,終又不甘心的問道:「我知你有自個兒的原則,可他們是我的爹娘……生身父母!一面……就這一面,最後一面……難道也不成嗎?」

    「對不起桃喜……我不能答應你。」邵雲有片刻的遲疑,然只一瞬過後,面上又恢復了平靜道:「但有一條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如今很好,吃穿用度都不愁,府里每月開的銀子是按着夫人的標準給的……你實在無須記掛他們。」

    聽邵雲反反覆覆一句「不成」怎也不肯改口,邵文再是坐不住,冷着臉立起身來,正自思忖着要不要把桃老爹客死異鄉的事兒說與桃喜聽,卻見她猛然從袖袋裏抽了封信箋出來,只一攥攏在手,竟是不管不顧的向了邵雲質問道:「保證?你說他們很好?那這又是什麼?!」

    邵雲被她問得一怔,見那牛皮信封上有他私人的鈐印,一想原是桃喜翻看過了來套自己的話,又想着她今日頻頻的失態,雖自心裏對她愧疚萬分,可面上兒卻不由得沉了下來道:「誰准你動我書案的?你好大膽子!」


    「若我沒有翻看你的書案,你是不是就打算瞞我一輩子了?我真傻,今兒才懂……今兒才真懂……」桃喜一臉苦笑不已,說至此,已是痛苦的攢攏了秀眉,淚珠兒撲簌簌的直往下掉道:「原來你邵雲也會扯謊,想着用這樣的法子來成全自個兒……假道學!」

    「假道學?」這一聲猶如平地驚雷。邵文不可思議的把目光轉向自家哥子,只不自覺間,眸子裏火光一閃,問道:「你那信上說什麼了?」

    「端茶來……」邵雲身形一晃,不言聲坐了一旁位上,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手指着廳里伺候的幾個家人,語不成聲道:「出去……你們……都出去。」

    「少爺!桃姨娘不懂事,說的都是混話,難道您也要跟着慪這口氣不成?」歲冬見勢不妙,忙捧了小廝手中的參茶過來,一頭端着遞給邵雲,一頭勸道:「您若真是這樣,老奴也只好去稟夫人過來了……」

    「姑姑別去……」邵雲幽幽的望着桃喜,見她掩面立在邵文跟前哭得悽惶,忽覺喉中一甜,硬撐着連呷了幾口參茶,這才將胸膈間咳上來的血又咽了回去道:「她今兒看錯了我邵雲,我該還她個交代……請姑姑在門外頭守着,除了孫先生來,誰都給我打發了走!」

    「是……」歲冬無奈的應着聲,回頭一招手,但見邵文毫不忌諱的正耐着性子勸解桃喜,於是便再不耽擱,忙帶着一大群的下人魚貫出了花廳。

    霎時間,偌大的一間明堂忽地空落了下來。邵雲半餉未語,獨自端坐在太師椅上,聽着耳邊沙沙的鐘擺聲不停紊亂心頭,卻只一味面無表情的目視着邵文一瞬不瞬。

    「哥子究竟什麼個章程,但說無妨!」邵文最是沒耐心的一個,原本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心火,早被邵雲瞧得又爆了起來,「你不說,叫旁人如何猜得到!猜得着!」話畢,見桃喜依舊掩面而泣,瀅瀅的淚水直從指縫間不斷頭的滲出來。「給我——」邵文至此已是忍無可忍,索性劈手奪了她攥着的信箋,徑自展開了看時,上頭密密麻麻書着的果不出他所料是桃喜一家在徽州的近況,卻只探到了桃慶失散、桃老爹病死一節便沒了下文。

    「看完了?」邵雲持重的擱下杯盞立起身來,見弟弟蹙着長眉一味佯裝垂首默讀,不禁走至了他的跟前,輕輕抽着將那封信箋收回了自己的手中道:「現在該清楚我是個什麼章程了……你呢?你又是什麼打算?」

    「我!」邵文正自猶豫不決,他雖心知邵雲想要自己幫着一道瞞桃喜,而他本也打算如此,只一抬眼見邵雲眸子裏坦蕩的一絲波瀾不興,卻突然改了主意道:「哥子如今一家之主,自然分身無術,這樣……尋阿慶的事我擔了,珍姐一人孤苦無依,也由我來榮養,至於桃老爹,雖說人是沒了,可棺柩還該迎回來——我親自去一趟徽州!」說着,大步踱了席面前,端起酒杯子,便又回了身來道:「請哥子放寬心,我定能成你一個純孝之名,不負大娘……也不負桃喜!」邵文越說越氣,一仰脖子滿飲了一杯過後,竟是當了邵雲的面,按着手將那瓷杯一把摜碎在了桌案上,「就此別過了——珍重!」

    邵雲定定的出了會神,滿腔愛護之情到頭來盡成假道學之名,他無言可對,無力反駁,強自鎮定的端茶一飲,又受了邵文一揖,這才頹然落坐,望着弟弟氣惱惱而去的挺拔背身,突地自失一笑,問道:「桃喜……是不是如他這般,才真真正正稱你的心?」

    「是……我今兒很稱心!很稱心……」桃喜兀自哭得淚人也似,猛聽邵雲這一聲問,竟是不可抑制的低低笑出了聲來,「邵文樣樣比不得你,卻好過你拿我爹娘的事兒來騙我……好過你親手送我去罘罄寺!」說着話聲一頓,桃喜輕輕取出懷中揣着的錦袋,便將它交了邵雲的手邊上道:「邵雲……你我之間已隔了千山萬水,今生怕是……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你死心了也好,至少將來……你不會再為我傷心了。」邵雲安靜的把話說完,半晌,才解着手中的錦袋來看,卻只是一眼,便又系好了遞還給桃喜道:「我既將它給了你,它便是你的了……若不要,就自個兒丟了去,無須拿來還我。」

    聽着這番決絕的話,桃喜一時愣住無聲,怔怔的看着邵雲顧盼起身,似是在尋自己的外袍,遂忙從席位上把袍子拾了回來,不言聲披了他的肩頭,不想邵雲大步一退,竟是一把拂開了她的手,突兀語道:「別碰我——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沒有人再會來打擾你,包括我……你今兒懂了,我又何嘗不是真懂了?西苑就是西苑,它成不了風荷凌波,永遠都成不了……」

    「那我回了……」桃喜極尷尬的把頭一低,退着身將手中的袍子還了邵雲,卻是再把持不住,只一調轉了身形,淚珠兒便成串的淌了下來,「你好好安置……」

    「桃喜……也許一開始就錯了,是我對你不住,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了再來見我……是去是留,我都依着你。」

    桃喜正自步履緩慢的走至門進處,原以為邵雲還會在身後喚回自己,卻不想等來的竟是他一句「去留隨意」。

    「不,是我對你不住……所以我哪也不會去,就在你的風荷凌波里等我的來生!」她頭也不回的一腳踏出了廳門,抬頭望那遙至九重的皎皎皓月時,一顆心頓覺浸在了涼水中一般,直冷到了骨髓。



第173回 江頭潮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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