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言背脊挺直,她站在窗下看着曲清聞,眸光清潤,面上的笑也是若隱若現。
「少年舉人,大哥應該很聰明才對。」
曲清聞低頭笑了下,他自然猜到曲清言的此舉是何用意。
杜若恆今日的舉動其背後的用意太過明顯,想必不止被打了手板的曲清言心生反骨,就是曲清希和曲清鴻也會各有想法。
京中顧家和周家能屹立三朝不倒,依靠的因素很多,比如門生遍佈朝野,比如家中子弟大多位居要職,但細看其家族內分支,就可知這兩家最初能快速在京中站穩腳跟,靠的都是犧牲庶子和旁支前程來為嫡系謀出路。
杜志恆在學堂上雖只點了一句,但只這一句就已是表明了曲文海的態度,他這是要曲清言他們三位庶出的弟弟為曲清聞去鋪路犧牲。
而曲清言,她站在那裏只靠這一篇文章就直截了當的表達了她的態度,她亦有登榜之才,未受家族之恩就想讓她為他鋪路……憑什麼!
曲清聞低頭看着紙上的文章,只用一個下午就醞釀出這樣一篇文章,句句扣題又直抒胸臆,他雖已是考中了舉人,但這樣的文章他還做不出。
這位被同進士的三叔一直讚不絕口的弟弟果然給了他極大的威脅。
「四弟果然出口便是錦繡文章,大哥着實佩服,這文章可否讓大哥帶回去細細研摩?」
「自是可以。」曲清言上前掃了眼攤在書案上的羅紋紙,其上的館閣體小字規規矩矩,竟是沒有半分逾越之處,同他的性子着實不像!
她不由得又抬眼看向曲清聞,就見他只將那兩頁紙小心的卷了起來,「有了四弟的珠玉在前,大哥今日怕是要完不成先生的作業了。」
「大哥這可是在笑話愚弟?」
火盆中,滿滿一盆的紅羅炭已是燃去一半,日頭掙扎着卻是敵不過暮色,已有半數跌入地平線之下,散着黑煙的煤油燈一晃一晃,光影實在太小攏不住相對而立的兩人。
曲清言站在陰影中,只火盆中映出的火光落在她臉上,在蒼白中帶出一點紅潤。
曲清聞手指摩挲着打成卷的羅紋紙,驀地輕聲笑了下:「晚膳大哥就不陪四弟了,往後,四弟的膳食會比對着大哥來,大哥用什麼,四弟就用什麼。」
這算是什麼?當她是吃貨嗎?
曲清言心頭不屑,面上卻是照舊笑着:「那就先謝過大哥。」
她不知她午歇那一個時辰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千山提回來的晚膳只食盒就肥了一圈,菜色也變得精緻,遠不是中午的清湯寡水可比,她坐在桌前思忖了許久最終只淺笑着,呲牙咧嘴的彎着手指捏起筷子。
她那篇文章當晚就被抄做兩份送到了曲文海和杜志恆的手中,北望齋中,杜志恆頗有些猶豫的在書房中緩緩的踱着。
「杜先生以為如何?」這是曲文海第二次讀曲清言的文章,前一日又曾考較過她的學問,倒不如杜志恆這般震撼。
杜志恆停住身子,昏黃的燭火掩不去他滿身的躑躅,「大人,學生也不知該如何。」
曲文海微微點頭從書案上尋出當日那封書信,抽出其中的文章遞與杜志恆。
「杜先生再看看這個。」
曲清言歲考時所做的那篇文章,題同出於《大學》,只那題她前世里曾細細揣摩過,所做的文章較這次的作業要更高一籌。
杜志恆一向自負有一甲之才,只無高中當官的氣運,自視一向甚高。
他一目十行的將文章看完,正想點評就覺有些不對,湊到燭火前又細細讀了起來。
「《傳》者釋止至善,而先備言其止焉。
「夫至善者,物之所止也。人之所當知也,而聖人之止盡之矣。……」
「杜先生以為如何?」
又是同樣的問題,只這一次敲在杜志恆的心中讓他的猶豫和矛盾更甚。他在府中教書已有近十載,曲清聞可以說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他一直盼着自己無法實現的抱負可以在他身上實現。
授課時,潛移默化間他對曲清希和曲清鴻一直灌輸着主輔之道,庶出就當有為嫡出的大哥做出所有犧牲的準備,而今日這番動作不過是將一直藏在私底下的動作端至枱面上。
在他眼中盡得他真傳的曲清聞,細心準備兩年再次進京會試定是可以高中,名動朝野。
現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弟突然回府,又毫不遮掩她的能力和天分,他一貫的對策可是還能繼續推行下去?
「學生不知。」
依舊是不知,杜志恆的眼中帶着真切的三分茫然,他看像曲文海,這都是他的後輩,他當知該如何應對才是。
「杜先生,若是讓你一科教出兩位進士,你可願意?」
沒有人會嫌自己家中有天分的後輩太多,曲文海這般心懷野心之人更是不會,雞蛋本就不該放在一個籃子裏,曲清言可是他的意外之喜。
「學生明白了,定不負大人所託。」
杜志恆將兩篇文章全部帶了回去細細研讀,手中提着硃筆,如閱卷那般在句尾標着圈尖點直叉,只兩份文章看下來,卻是圈多點少,叉更是一個沒有。
他放下文章,不由得嘆息着搖了搖頭。
曲清言這一晚睡的並不沉,身子下總是黏黏膩膩,讓她動都不敢動,那月事帶她用不習慣,總覺稍稍一動就會有血從側縫中流出,她不停的變換姿勢,昏昏沉沉間又容易忘了手上的傷,手磕在床板上就會瞬間疼出一身冷汗,然後驚醒。
待第二日她帶着黑眼圈進到學堂,就見曲清聞眼底竟是也有烏青。
「四弟可是疼的睡不着?被打了手板,怕是還要兩日才會消腫,四弟要習慣才是。」
這種事如何習慣,莫非她還要一直被打不成?
曲清言懶得理會曲清聞,餘光掃向曲清鴻,心頭想着要如何離這位三哥遠一些,她可不想再被牽連。
杜志恆抱着書進門,曲清言一抬頭就見着他眼底同樣泛着青色,莫非前一晚這府里流行失眠?不然怎地所有人都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