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軻的拒絕,在高鋆的意料之外。要知道三品官的女兒嫁給一品親王,那怕是續弦,那也是高攀。沈家父女如此不識抬舉,讓高鋆怒火中燒,不過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面上依然淡然,「不知令嬡許配的是哪戶人家?」
「此等私密之事,恕下官不能如實相告。」沈穆軻嚴肅地道。
「沈大人可還記得正統三年十一月十七日那天發生了事?」高鋆勾起一邊唇角,陰冷地笑問道。
沈穆軻臉色微變,那天正是沈丹邐出生的日子。
「三月二十七日,本王會讓官媒上門提親。」高鋆說完這句話,頭腦一下清晰起來,他根本就沒必要如此磨磨唧唧的,他亦不用威脅沈穆軻,讓沈穆軻答應把沈丹遐嫁給他,他其實可以直接進宮請旨,讓皇上把沈丹遐指給他做繼妃。
高鋆為耽誤糾結了這麼長的時間,感到懊惱,不過為時不晚,沈丹遐三月二十六日才及笄,他意得志滿地揚長而去;沈穆軻呆若木雞地坐在椅子上,盤算這其中的利弊,是嫁女好還是不嫁女好?沈丹遐從外面吃了午飯,才回來,莫失找門子一打聽,就知道高鋆來過,並與沈穆軻在正廳坐了一會,還喝了茶,走時面色愉悅。
沈丹遐意識到,這兩個渣男達成了某個協定。
會是什麼協定?
沈丹遐想起高鋆在街上攔住她說得話,臉上血色褪盡,他不會是想娶她吧?這個時代,皇權至高,父權至上,這兩人一聯手足可以害死她。沈丹遐深覺自己胳膊太細,扭不過兩條大腿,立刻尋求外援,直奔若水院而去。
陶氏正好在和沈柏密說話,不用沈丹遐分頭去找他們了,在兩人面前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把街上被高鋆攔住以及高鋆上門、還有自己的猜測全說了出來,苦着臉道:「娘,大哥,我不要嫁給高鋆那個壞蛋,我死也不要嫁給他。」
陶氏伸手將她摟入懷中,「九兒乖,別怕,沒有娘的同意,老爺他不敢也不能將你胡亂許人的,別怕別怕啊。」陶氏覺得有沈穆軻孝期產女做把柄,沈穆軻行事會有所顧忌,卻忘了這個把柄,她可以用,別人也可以拿來要挾沈穆軻的。雖說三年孝期要禁慾,但因時間太長,一般過了百日熱孝,夫妻是可以同房的,若是一不小心鬧出人命來,大多也是民不告,官不究;當然若是有人告發,官府還是會依律處罰。
可縱是有這把柄做保障,沈丹遐仍然感到不安,蹙眉揣測道:「娘,若是老爺私下和高鋆互換信物什麼的,高鋆拿着信物說老爺已將我許配給他,他一定要娶我過門,該怎麼辦?」那時候就算弄死沈穆軻,也於事無補,最多也就是讓她晚三年出嫁,「若是高鋆依仗身份,向宮裏要下賜婚旨意怎麼辦?」
陶氏這下也心亂如麻了,沈丹遐設想的這兩種情況,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女兒嫁給那個亂臣賊子?沈柏密站了起身道:「母親,妹妹,我出去一趟。」
「大哥,你要去幹嗎?」沈丹遐拽住他的腰帶,「大哥,你別衝動。」
「放心,大哥不會做魯莽之事的。」沈柏密胸有成竹地淡笑道。
陶氏看了眼長子,輕輕拍拍沈丹遐的背,「九兒,要相信你大哥。」雖然她從沒想過會出現這種事,但這些年培養出來的那些勢力,也是可以一用的,更何況兄長還在世,兄長在皇上面前也說得上話,只要沒有賜婚聖旨,一切都好辦。
沈丹遐慢慢地鬆開手,目送沈柏密出門。陶氏又安撫了她幾句,送她回了祉園,囑咐婢女們好生伺候。等陶氏離開後,沈丹遐把裝銀票的匣子拿出來放在榻上,然後把莫忘叫了進來,摸着下巴問道:「莫忘,你說殺手好不好請啊?」
「那要看姑娘請得是幾流的殺手。」莫忘淡定地道。
「請殺手當然要請一流的,一擊擊中,不留後患。」沈丹遐打開匣子,「請三個一流殺手,一起出手,我就不信他不死。」沈丹遐對高鋆動了殺心,她不想死,那麼就只能讓高鋆去死。
「姑娘,這些銀票只怕不夠。」莫忘遲疑地道。
「這些是定金,只要把人殺死,我會出一千兩黃金。」沈丹遐陰惻惻地道。她不是麵團,任人拿捏,這個臭男人想染指她,是作夢。
「姑娘出到這個價錢,足夠買他一條狗命了。」莫忘蓋上了匣子。
「這事不宜宣揚,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沈丹遐叮囑道。
「奴婢明白。」莫忘聽得懂沈丹遐話里的意思,抱着匣子出去了。
沈丹遐憋在心裏那口鬱氣,總算是消了些許,決定這些天都不出門,靜等高鋆死訊傳來。
會試和鄉試一樣,分三場舉行,三日一場,第一場在初九日,第二場在十二日,第三場在十五日,須提前一日進貢院,經過一共三道篩查後,進入預先安排好的號舍里,睡個囫圇覺,次日一早雞鳴後,等差人發下卷子,就可以開始應答,等到傍晚時分,差人收卷封存,考生們在號舍歇一晚,第三日清晨只需要通過一道檢查就可以離開貢院,回家歇個一晚後,再到貢院來,進行第二輪考試。
初八這天一早,吃過一頓豐盛的早飯後,沈柏密等七位舉人老爺,乘坐三輛馬車前往貢院。因為各省應屆舉人和歷屆舉人及符合條件的國子監的監生皆可應考,每年參加會試的人都有四五千,今年也不例外。
經過三道篩查後,沈柏密等人順利的進入了貢院,按着號牌找到了號舍,將號牌掛在門口的釘子上,進號舍整理東西。因考卷尚未發放,只要考生不大聲喧譁和隨意走動,差人是不管他們的。沈柏密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炭盆燒起來;八月秋闈,考驗的是耐熱能力,二月春闈,要經受的是嚴寒的考驗。
清早,卷子發了下來,第一題:「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
看到題目後,沈柏密立刻思考它的出處。在考生們盡情揮毫潑墨之時,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春雨,寒意倍增,讓考生們不得不打斷思緒,往炭盆里添炭。春寒料峭,傍晚時分,驟雨初歇,天色陰沉沉,似乎醞釀着另一場大雨。
天氣寒冷,百姓們早早歸家,街上行人稀少,一輛翠蓋珠纓繪着金色騰龍紋飾的馬車從街那頭緩緩駛來,突然,車夫摔下了馬車,護衛們撥出佩劍,大聲喊道:「保護王爺。」
話音剛落,就接連傳來了兩聲慘叫聲,高鋆拉開車門,就看到一群護衛在圍攻三個黑衣持劍的男子。高鋆眯了眯眼,會是誰安排刺客來刺殺他?
三個刺客的劍法高明,很快又有幾個人死在了他們的劍下,高鋆不願在車裏坐以待斃,撥出護身的匕首,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躲到某個店鋪前的石墩後面。兩個刺客與護衛過招,一個刺客在解決掉了兩個護衛,直撲高鋆藏身之地,一劍刺了過去。
高鋆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刺客的劍刺了個空。刺客轉劍,再刺。高鋆舉起匕首去格擋,可他並不曾習武,不能完全擋住刺客刺來的這一劍,左肩被劍刺穿。刺客撥劍再刺,高鋆已疼得舉不起匕首,刺客的劍刺進了高鋆的胸口。
這時腳步聲與喝斥聲傳來,高鋆的暗衛趕來護主,一個刺客喊了聲,「撤。」
刺客撥出劍,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高鋆,沒有再補一劍,果斷的轉身,和兩個同伴飛身離開,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之間。
「王爺,王爺。」暗衛們將高鋆送回了王府,很快太醫院的院首和幾名御醫被請進了王府。這一夜不止王府的人覺得漫長,在貢院裏的考生們也覺得漫長,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高鋆或許是命不該絕,他的血止住了。
沈柏密來到了前院,就見沈柏寓悲憤欲絕地喊道:「大哥。」
「你這是怎麼了?」沈柏密走近了些,聞到一股的怪味,捂住鼻子,「你身上這是什麼味兒?你掉糞坑裏了?」
「大哥,我命好苦,我號舍旁邊就是糞號,那味兒大的,快要熏死我了。」沈柏寓忍不住嚎啕大哭道。
緊挨着糞號的號舍就是俗稱的臭號,縱是天氣寒冷,那味兒也絕對讓人受不了。沈柏密覺得他弟這回春闈再想掛尾高中,是不可能了。
「已經熬過來了,趕回家洗洗。」沈柏密除了這話,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因沈柏寓身上實在太難聞,如是讓他一個坐了輛馬車。回到家中,家裏早已備好熱水和乾淨的衣裳,供他們沐浴更衣。洗去身上那一股子臭氣,沈柏寓喝了兩大碗小米粥,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吃飽了飯,七人各自回房補覺,沈柏密睡到酉時初刻,方睡醒。帶着妻兒去若水院陪陶氏吃晚飯,沈柏寓到是比他醒得早,已先到了若水院,正和陶氏及沈丹遐說貢院的事,「母親,萬一我這次考不中,你會不會很失望?」
陶氏淡淡笑道:「我不會失望,只要你盡力了,無論你考得如何,娘都不會感到失望的。」
沈柏寓釋然一笑。
次日一早,七人再次出現在貢院門口。經過三道篩查後,進入預先安排好的號舍里,等待第二場的考試。
親王在城中遇刺,險些喪命,令皇上震驚,命錦都府、五城兵馬司、刑部和禁衛軍聯手追查此事,務必將兇徒捉拿歸案。莫忘打聽到高鋆沒有死,被太醫們給救了回來。沈丹遐嘆氣,「他果真是個禍害啊。」
「姑娘,還要不要他們找機會再刺殺他?」莫忘問道。
「要,不死不休。」沈丹遐毫不猶豫地道。殺蛇不殺死,後患無窮。
莫忘領命而去。
二月十六日清晨,為期九天的會試終於結束了,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舉子們都沒帶傘,被淋了個透心涼,等七人聚集到馬車邊時,衣衫都有些濕了,
在馬車上換上乾爽的衣裳,一人灌下一杯熱水,抱着手爐靠在軟墊上打盹。大家又累又困,沒有力氣說話,不停地打着噴嚏。回到沈宅,請郝大夫一診脈,全部感染風寒。其實不止七人中招,從貢院出來的舉子十之八九都一樣,一時錦都城袪寒散寒的藥材,變得十分暢銷。
在王府內養傷的高鋆不知何故,亦感染了風寒,傷上加病,高鋆高燒不退,昏厥了過去。太醫院所有太醫,趕到王府會診。王府正院內,燈亮了一夜。
天明時分,高鋆的燒退了,人也清醒了。從他的枕頭邊找到一塊手帕,經太醫檢查,那應該是一塊感染風寒病人擦拭鼻涕的帕子,也就是說有人故意讓高鋆感染風寒的。
十天後,沈柏密七人病好,沈穆軻將七人召集起來,讓他們將答案默寫出來,一一看過,沈穆軻把沈柏寓狠批了一頓,「你寫得這是什麼東西?連你平常一半的水平都沒發揮出來。」
「父親,不是我不想發揮好,實在是我運氣不好,我第一場坐在糞號旁,差點沒被臭死,頭腦發脹,我哪裏還寫得出來,我沒交白卷,已然不錯了。我第二場,旁邊坐着兩個屬猴子的,弄得呯呯響,老是打斷我的思緒,我都要愁死了。第三場,我自己喉嚨癢,不停的咳嗽。」沈柏寓苦着臉解釋道。
「就你理由多,一邊去。」沈穆軻沒好氣地道。
沈柏寓低頭退開。
沈穆軻對喬智嘉是讚不絕口,「士會,你的卷答得不錯,發揮出你的水平,尤其是這幾道策論題,答得格外的好。」又評點了一下另外幾人的卷子,「現已考完,你們就不要多想,中與不中,亦看主考官的傾向了,這非人力所能扭轉,如今你們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
「是,父親(先生,叔父)。」六人答道。沈柏寓已完全不抱希望了,輕輕鬆鬆的吃吃喝喝,等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