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刀 第三百二十章 盼之,翹首再盼!

    「依你如此說來,奇兵可勝?」皇帝夏銳問了一語。

    「陛下,必然可奏奇效。就算不能立馬擊潰常凱,也會使得常凱陣腳大亂,隨後輕易便可滅之。」許仕達似乎真找到了一些運籌帷幄的感覺,好似諸葛孔明一般,搖着鵝毛扇,便能把戰事指揮得井井有條。

    唯有歐陽正依舊在說:「陛下,大同不比草原,更不比河北。衛青奇襲,乃草原長驅直入,曹操襲擊烏巢,也在平緩之地。大同乃是幾座山脈交接之處,崇山峻岭無數,城池都在要道,又有高牆,非野戰對壘。如此奇襲,勝乃僥倖,敗是正常。還請陛下三思。」

    歐陽正說完此語,眼神不斷左右去看,希望左右有人能上前幫自己說服皇帝。

    吳仲書與歐陽正對視一眼,並未說話,因為吳仲書對於兵事,實在不太了解,他自己有這個自知之明,吳仲書一沒有去過邊鎮,二也不知如何領兵打仗。這種問題,他不願多說,若是問題組織科舉之事,核算稅收錢糧之類,他便是把好手。

    歐陽正的眼神又與側後的謝昉對視了一眼。

    謝昉搖搖頭,卻還是上前一步,開口說道:「陛下,歐陽公所言,乃兵事之理,兵法當活用,大同邊鎮,興許不一定適合奇襲,還請陛下三思。」

    夏銳是真在思考,他對於打仗,比吳仲書了解得都要少,所以夏銳並未立馬定奪下來,多少還有一些猶豫。

    許仕達見得謝昉也出言來說,抬頭看了一眼夏銳,連忙又道:「陛下,所謂奇襲,便是出其不意,所有人都認為大同不適合奇襲,那麼常凱必然也是如此認為,此時常凱在大同城內,正在高枕無憂,若是忽然有大軍出現在大同城外,陛下,諸位相公,還請想一想,高枕無憂的常凱,該是如何反應?」

    「大驚失色?」夏銳答了一語。

    許仕達點點頭,答道:「陛下,正是如此,這就是出其不意。」

    歐陽正聞言,指着許仕達怒道:「許中丞,常凱也是老軍陣,你如此揣度與他,豈不有失偏頗,若是他臨陣不亂,又當如何?大同高牆難攻,退路皆被阻擋,四面楚歌之下,奇襲之軍翻山越嶺,輜重皆棄,補給不暢。稍拖延幾日,大軍又該如何?」

    許仕達聞言笑了笑:「歐陽公,為何你總是這般束手束腳?奇謀妙計你不用,城池又久攻不下,連大同都進不去,難道真讓反賊常凱坐大?世間那得萬無一失之法?若是萬事都瞻前顧後,那萬事皆不可成,還要我等為官作甚?若是真如歐陽公所說那般奇襲也攻不入大同,那便要治領兵之罪。即便是如此,大不了,大軍再翻山越嶺回來就是。總比被阻擋在順聖城外寸步難行要好上百倍。」

    許仕達傻不傻?當真不傻!運籌帷幄了,勝不了,那就是領兵之人無能,不是他計策有誤。這就是退路。

    許仕達最後幾語,說服不了知曉兵事的歐陽正,卻把夏銳真正說服了。便聽夏銳開口:「下旨,命王元朗奇兵出大同。」

    「陛下,戰陣一鼓作氣,一旦奇襲不可奏效,大軍如何還能從山林之間退得回來?退就是潰,一潰千里,豈能還有從容不迫?常凱也會出城追擊,掩殺之下,那就是一敗塗地,陛下萬萬不可行此險招。」歐陽正還在說。

    「常凱出城?那便正好,正好與之決戰,以多擊少。休要多言,速速傳旨給王元朗。就這麼辦。」夏銳也聰明了一把,剛才還說大同城牆高,若是常凱主動出來了,以多對少,那豈不是正中下懷?

    歷史古今,不知有多少戰爭勝負。勝負緣由,千奇百怪。興衰之下,總有唏噓。

    回到家中的謝昉,落座在書房之中,沉思許久。兵事,他也並不十分懂。並非所有人都會領兵作戰,並非所有人都能當運籌帷幄之人。

    有些人有自知之明,比如吳仲書,比如謝昉。怕就怕那些以為打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古今歷史,打仗的事情見過太多太多,以為自己很懂的人。

    謝昉沉思的不是打仗之事,而是朝堂之事,思考的是這個朝廷,這位皇帝。

    想了許久之後,謝昉拿起筆,在一份奏摺之上慢慢寫下了許多字:陛下聖安,臣謝昉大拜,臣本寒門,政和九年僥倖高中,承蒙先皇不棄,以一縣任之,蹉跎幾十載年歲,竊居御史高位。又得陛下重恩,再行效用。而今年老,鞠躬之勞苦,心有餘卻力難足。昏花老眼,案牘之文已難辨清。效用不實,俸祿空領,每日思之,內心難安。臣奏請陛下,允臣致仕歸鄉,頤養天年。躬身,再拜天子恩情浩蕩。

    謝昉想走了,留在這京城裏,已然沒有意義。謝昉心中也知曉,皇帝必然是會允的,察言觀色的能力,謝昉是有的,皇帝的心思,他也能知曉一二。皇帝不待見歐陽正,又豈會待見自己?

    謝昉想走,思慮之後,寫下辭呈,並無多少心裏負擔。

    歐陽正,卻不能如謝昉這般灑脫,或者說歐陽正與謝昉,終究不是一種人。歐陽正甚至都沒有想過辭職的事情,他心中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上對得起江山社稷與先皇囑託,下對得起黎民百姓。

    歐陽正,是那種主動把責任攬在身上的人,這種人不會想着走,再如何艱難,也不會想着一走了之。

    朝堂的這些事情,徐傑絲毫都不知道。徐傑甚至還以為朝堂之上,應當是欣欣向榮的,即便不是欣欣向榮,也應該是比較積極向上的局面,新皇登基,豈能不想着做出一點政績?就如昔日夏乾登基的時候,那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興許夏銳也有自己的意氣風發,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甚至也真的學了一點夏乾的舉動。比如夏乾登基之時,力排眾議,重用了年輕的歐陽正。夏銳自己呢?似乎也看中了許仕達。何其相似?

    歐陽正並未回家,而是又去了尚書省衙門,自從尚書省有了這位歐陽相公,衙門裏的這些官員私下裏多少也有些怨言,每日裏這位歐陽相公第一個到衙門,常常也是最後一個離開衙門。這讓衙門裏的官員起得也比往日早,不好意思讓歐陽相公久等,更不好意思早早而回。

    雖然無人說這些事情,只能默默忍受着。但是許多官員心中,腹誹不少。人最討厭的,就是一個較真的上司,最喜歡的便是得過且過的上司。作為下屬而言,也是人之常情。

    歐陽正在公房裏,嘆氣不已。腦中也在思慮許多,想來想去,越是擔憂。提筆,一封信:文遠,見信安好,問文沁佳。

    寫到這裏,歐陽正停了片刻,稍有猶豫,隨後再寫:大同常凱已反,大戰已起,戰事膠着,勝負難料。值此之際,正是朝廷用人之時,文遠向來勇武多謀,關乎家國安危、黎民生計,上念滿門忠烈之效,下負憂國憂民之想。國之不靖,安能有家之安寧。為師所言,想來文遠能通其中之意。為念為想,為國為民,為家為己。盼之,翹首再盼,萬望!

    歐陽正別無他法,信中語氣不可謂不誠懇,甚至都有乞求之意。若是萬一,若是真到得衰頹之勢,歐陽正還想着力挽狂瀾。

    如何力挽狂瀾?歐陽正又能倚誰為助力?好在,好在還有這麼一個弟子,也是女婿。這個弟子有一家老軍陣,這個弟子有一身的勇武。


    這個子弟女婿,就是那臨危受命的人選。不論皇帝如何想,歐陽正也要盡最大的努力,做所有的準備。

    信件到得青山徐家鎮,徐傑卻未回來,還在那難於上青天的蜿蜒蜀道中慢慢行走。

    种師道忽然改了性子一般,常常主動開口說話,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多,再也不談什麼刀法武道,一身武人的緊口勁裝,也成了粗布麻衣,頭上還戴着一個遮陽的斗笠,活脫脫一個農家漢子。

    「文遠,你說三娘是不是正在念着我?」這是种師道主動問的話語,以往他是如何也不會說出這般話語的。

    徐傑把頭偏了偏,一臉不耐煩的笑:「一路上不知問幾遍了,三娘念你作甚,說不定哪家有才的俊俏公子哥早已抱得美人歸了。」

    种師道憨憨一笑,連連擺手:「三娘不是這般的人,她定是在等着我呢。」

    「等你個好人。」徐傑答了一句。

    「嘿嘿,你不了解她。」种師道又笑道。

    「种師道,不就是談個戀愛嗎?有你這麼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嗎?」這一路上种師道喋喋不休的就這一件事,好似人生就剩下這麼一件事了。若是一個人一天到晚把情情愛愛掛在嘴邊說個不停,旁聽之人必然是受不了的。

    「戀愛?這個詞好,戀戀不捨之愛。」种師道答了一語。

    「羞是不羞?你都什麼年紀了,還戀戀不捨之愛。我都說不出口這般的話語。」

    种師道聞言一愣,看着徐傑,問道:」戀愛不是你剛剛說出來的嗎?「

    「罷了罷了,趕緊趕路,趕緊去尋你那戀戀不捨之愛。」徐傑說得一語,馬腹一夾,加速奔出。

    一轉頭,沒想到种師道已然打馬種身邊追了過去,比徐傑還要跑得快。

    蜀地巴州的山林之間,多了一個姑娘的腳步,十八歲還未到,卻已經入了山林風餐露宿,聽那風吹過樹木的聲音。一趟瓜州,代價就是如此。

    身後的老頭,閉着眼睛,手在空中指着,口中輕聲說道:「聽,此乃通透之音,前方三十步,那株極好。」

    少女聞言大喜,邁步就往前,口中還道:「爺爺,快伐木,我制的第一張琴,一定送給文遠哥哥。」

    身後的老頭搖搖頭,左肩扛着一把斧子,右肩扛着一把大鋸。口中一語:「你家文遠哥哥,有一張九霄環佩了,還是當今皇帝親自送的。」

    「爺爺快些啊,把這棵梓木趕緊伐下來。文遠哥哥那張九霄環佩是假的,豈能比得上我親手制的琴?待得琴制好了,文遠哥哥必是歡喜不過。」雷老虎在頭前蹦蹦跳跳,還不時回頭去看雷老頭。

    「歡喜不過,歡喜不過啊。」雷老頭說得有幾分惆悵,卻還是到得頭前,揚起的斧子。

    「爺爺,你說我第一張琴取個什麼名好呢?」一旁的雷老虎手指點着下巴,想得入神。

    咔嚓咔嚓的斧劈之聲里,夾着雷老頭答的一語:「你第一張琴啊,就叫大豬蹄子,送給那臭小子最好。」

    「爺爺胡說呢,叫碧落,好不好?碧落,碧波落石,叮咚而鳴。」雷老虎想得格外認真。

    「碧波落石,流水無情啊。」雷老頭興許也在吃醋。一個父親要嫁心愛的女兒,大概也是這種內心。

    「爺爺盡胡說。哼!」雷老虎跺一跺腳,表示她再也不想理會這個胡說的老頭子了。

    待得徐傑回到徐家鎮,還未入家門,就在碼頭上送走了种師道。

    一入家門,歐陽文沁拿着父親的來信,送到徐傑面前,一邊喜笑顏開,一邊說道:「父親的來信,到了半個多月了,你感覺看看,許是有什麼急事。」

    信件未開,即便是歐陽正來的信,但是收信人是徐傑,歐陽文沁也不私自拆開去看,可見這女子的家教。

    徐傑一邊拆信,一邊笑問:「娘子,一別三月余,你可想念我?」

    徐傑大概是受了种師道「戀戀不捨之愛」影響,問出這麼一句。

    歐陽文沁臉頰通紅,低頭埋怨了一語:「夫君沒個正行。」

    「唉,沒正行的是那种師道,一天到晚戀戀不捨之愛,聽得我又酸又麻。」徐傑調笑一語,信封已然拆開,還開口說道:「父親問你安好。」

    「嗯,也不知父親好不好。」歐陽文沁答了一語,答完之後再看徐傑,只見徐傑臉上的笑已然沒有,隨之就是眉頭緊皺。

    信已看完,徐傑久久沒有把信收起,眼神一直盯着最後幾句:盼之,翹首再盼,萬望!

    歐陽正盼望什麼?盼徐傑快點到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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