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上艦船的其他人似乎並沒意識到首領已經敗逃,依舊揮舞着短匕同夏軍作戰。連射統在這種近戰中太麻煩,而他們腰間的佩劍在狹窄的巷戰中又根本施展不開
,所以反而是那些入侵者佔了上風。他們冒着被對方刺穿胸膛的危險,將手中的短匕插進夏軍士兵們的心臟,鮮血噴濺在他們的大氅上,為之染上泛黑的紅。這根本就是瘋子的戰術,沒有人願意和瘋子作戰。面臨着這瘋狂的攻勢,又處在劇烈的顛簸中平時訓練有素的夏軍士兵們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戰鬥形態,也不能相互支援,到處都亂成了一鍋粥。那些黑衣水手似乎還不知道首領已經潰逃,這種自殺式的戰鬥節奏似乎是想為首領爭取時間。他們一昧地向前衝鋒,讓敵人的鮮血和自己的鮮血從胸膛中湧出來。
鬼魅般的白色身影一晃而過,青色的金屬光澤帶動死亡的旋風。旋風吹過的地方,黑衣水手們的胸前炸開了巨大的血花。再昏黑的光線下,噴濺而出的鮮血像濃墨一樣潑灑在楚昆陽的白衣上,將素淨的衣衫染透猩紅。
屠殺,簡直是毫無懸念的屠殺。楚昆陽的身形在各個艦艇之間閃動,劍鋒所過,黑衣水手們的生命像是等待收割的小麥一樣被整齊地抹殺。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當魔神般的身影從他們面前晃過的時候,只覺得胸口或者頸部傳來了撕裂般的劇痛,隨即大量的血漿噴濺,窒息感和無力感使他們瞬間失去了意識,連看清那魔神樣子的機會都沒有。
最後,楚昆陽重新站在了高級軍官們面前,青色的長劍上鱗紋畢現。他緩緩振動長劍,盪開劍身上那層殷紅的雪竹,歸劍入鞘。在場的軍官們感受到了那地獄死神般的可怕殺氣,那柄長劍在他的手中簡直是一條脫閘的狂龍!即使是友軍也會為這狂龍暴走般的力量而感到恐懼。楚昆陽身上的衣衫被血色染透了,濕漉漉的長髮上斷斷續續地向下滴着雪竹,滿臉血污他猙獰得像是食人的惡鬼,加上那對冰冷的藍色雙瞳,讓人不由得想要尖叫,想要逃離。
但那些軍官們心中卻生出了巨大的崇敬之意,他們整齊地半跪想楚昆陽行禮,便如恭迎一位君王的歸來。他本來也就是一位君王,一位縱橫戰場的君王。軍官們都是見過戰場血腥的人,所以他們不對楚昆陽感到恐懼,反而為能為這個外表稚嫩的少年效命而感到自豪。那是傲世的「大夏龍王」,大夏最鋒利的劍,新任的帝國公爵。只要有他活着,大夏的根基就無比穩固。楚昭陽沒能創造出來的輝煌,將在他的兒子身上實現!
楚昆陽緩慢的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使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逐漸平靜下來。他緩緩將長劍推回自己腰間的劍鞘,重新把頭低垂下去避開他人的視線,轉身走向自己的船艙,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話:「打掃戰場,徹查這些人的來歷。」
軍官們恭順地回答:「是,殿下!」
楚昆陽一走進自己的船艙就隨手帶上了們,他解開自己的上衣,把那件染透鮮血的白衫脫下來隨手從窗口扔了出去。緊接着他拎過一桶淡水將整個頭都埋了進去,海藻般的長髮在水中飄散,桶里的水也被染得微紅。一個不留神間嗆了口水,他猛地昂起頭來,水珠四濺,腦子裏有兩股強烈的意識在做着鬥爭。一方面當他看清楚鮮血從那些人的脖頸劍噴濺的噁心得想要嘔吐,另一方面他卻又對那噴濺的鮮血感到莫名的興奮,心也為之變得狂躁起來,根本控制不住手中的劍,強烈的殺意從心底最深處升騰,就像狂龍掙脫束縛它的鎖鏈。
他大口喘着粗氣,竭力是自己保持鎮靜,控制不住的殺戮意志終於被壓制下去了,那股嗜血的興奮感終於略微減弱了。楚昆陽卻疲憊得像是完成了一次長途徒步行軍一樣四肢無力,他仰頭癱倒在房間裏的一張長椅上,閉上自己的眼睛休息。
楚昆陽猛地直起脊樑,像是被人踩了一腳的蛇那樣。他的腦海中驚雷炸響,奇怪而又零碎的畫面和無數雜亂的線條湧進了腦海。扭曲的蛇群在黑色的海洋中翻滾糾纏;巨大無比的黑影遮蔽天際;火堆上的女人穿着素雅的白裙,唱着悲傷的歌…….短短一瞬間他做了無數個噩夢,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反覆迴蕩:「我們曾是至高的神邸,現在卻淪為世界的棄兒,在深淵最深處無盡的徘徊,刻骨的怨恨從心裏生長,混合着仇恨和孤獨,在血液之中,冰冷燃燒!」
楚昆陽下意識攥緊了右拳,那是他握劍的動作。因為用力過大指甲都嵌進看皮肉里,刺痛了手上的神經。痛感使意識稍稍穩定一點了,要是在外面那些人面前陷入這種幻覺,那麼整個艦隊都會全軍覆沒,幻覺里的楚昆陽會親手毀滅這支艦隊,把每一個人的心臟從胸膛中掏出來,這才是他被視作禁忌的最終原因。
作為禁忌,他唯一的湧出就是被當作武器。楚昆陽鬆開右手,呆呆地看着手上那道淺淺的疤痕。十五天前發動血脈牽引時留下的傷口,現在已經恢復得快要看不清形狀了,就連割脈引起的虛弱狀態也在僅僅兩天以後完全解除。就在兩天之內,機體造出了足夠的新血,而換做常人至少要一個月才能恢復。血脈牽引不僅能提供力量,還帶來了無與倫比的恢復能力。十五天前楚昆陽還是行動難以自理的重傷員,現在已經恢復如初,重新被楚逸陽派上戰場,負責這場名義上正義的支援戰。
可是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榮耀和權力沒能給楚昆陽帶來幸福,反而使他覺得疲憊不堪。一方面他為那股嗜血的衝動而感到興奮,一方面他又為自己手上的鮮血感到罪惡。其實戰爭有什麼用呢?它只是某些人的貪慾罷了。參加戰爭的人,那些士兵,他們又有什麼錯呢?他們有的只是想讓某些重要的人能,好好的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不留神間身體又是一陣攣痙,殺戮意志再度頂着血液衝上楚昆陽的頭皮,讓他的頭皮陣陣發脹,好不容易才壓制下去。血脈牽引在將他變得更強的同時也帶來了巨大的副作用,嗜血衝動難以自制,聞到血腥味或者看到鮮血就莫名地興奮起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奇怪的幻境反覆出現,這些都讓楚昆陽幾近崩潰。最可能失控的時候還是戰鬥的時候,那時殺戮的興奮主宰了意識,嗜血衝動讓他將每一個敵人撕碎,直到那顆渴望殺戮的心得到滿足。德萊弗曼說得沒錯,血脈牽引的確是一把雙刃劍,它太過危險,不知道那被視作禁忌中的禁忌的均衡法則又會是怎樣恐怖。
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了,楚昆陽定了定神,將那些雜念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他隨行的衣櫃中拿出可供替換的衣物換上,濕透的長髮此刻已經微干,他下意識做了個梳頭的動作。反應過來的時候不由得一怔,那是某個女孩留給他的習慣。捷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吵着要給他梳頭,一下一下把頭髮梳理整齊,那溫柔的目光就像是陽光,讓人莫名感到溫暖。
從艾維尼亞回來以後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楚昆陽也不過問,反正大家其實並算不上什麼特殊的關係,只是萍水相逢。但是那些相處的日子裏,她的習慣竟然這樣深刻地影響到了自己,不知道她以後會怎麼樣,楚昆陽無聲地笑笑,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為數不多的人曾經真正地關心過他啊。
門外傳來了輕微的叩門聲:「殿下,已經打理好了。」
楚昆陽抓緊時間把衣服的扣子扣齊,面無表情地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向中央甲板,那名傳信的士兵小跑着緊隨其後。
戰友的屍體被集中收集起來,裹上白布舉行了水葬,還留下了他們的遺物帶給他們的家人。敵人的屍體則被隨意拋進水裏,屍體的血腥味引來了大群的鯊魚進食,水裏白肚翻滾水花跳動,鯊魚們爭搶着進食,場面無比血腥。無論是友軍還是敵人,下場都是一樣的,那就是被作為鯊魚的食物。
甲板上已經被用水沖了一遍又一遍,血跡都被沖淡最後衝散,但還是有些夾縫裏有沖洗不掉的黑色凝血塊。軍官們在甲板上圍成一圈等着楚昆陽,他來了之後他們自覺地為他讓開一條道路,向他鞠躬:「殿下。」
楚昆陽沒有理會他們的敬意,他直接看向了甲板的地面,一具黑衣水上的屍體靜靜的躺在那裏。因為蒙面的緣故,看不清面容,他的旁邊就是那朵妖艷的黑薔薇。
一名軍官從口袋裏摸出了戰術小刀,將黑衣水手的頭巾割開,拉下面罩,再從他頸部的領口向下割裂那身黑色的紗衣,一直割到了腰部。素白的人體皮膚在眾人面前暴露無遺。
那是個女孩,除去了表面的衣物就可以看到烏黑的長髮從頭巾下滑出來,姣好的面容因為失血已經變得蒼白。雖然她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但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依舊代表着她活着時的萬丈榮光。楚昆陽轉過頭去,這是對一個女性的尊重。
看一個死去女孩的身體是一件很無禮的事,楚昆陽微微皺眉:「這是?」
那名軍官把女孩的屍體翻了過來,掀開她背部的衣服,燦爛的黑色花朵在她的背部白皙的皮膚上綻放,層層疊疊的花瓣是黑色的,妖艷迷人又充滿了危險的味道。
另一名軍官遞上了黑色的文件夾:「殿下,根據情報,這些人是瀛洲的特殊軍團——代號『黑色薔薇,她們基本上都是十六到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孩,出身不詳。但就是她們屢屢暗殺北齊高級軍官得手,瀛洲才能在裝備落後的情況下屢戰屢勝,目前我們還不清楚那個首領的來歷。」他把文件夾的另一面翻開,裏面夾着一支幹枯的黑色薔薇,失去了水分的花瓣已經發乾發澀了:「但她們的戰績可以說得上是驚人,有五十名以上的北齊高級軍官殉職,那個作為首領的女人擅長使用的是小型匕首以及投擲類飛刀,這裏是她們暗殺過的北齊軍官名單。」
「暗殺戰術麼?」楚昆陽沒理會那份名單,他像是在沉思,「真有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文成試探性地問:「我們要預防這種戰術?」
「不。」楚昆陽搖頭,他的眼神里難得的出現了一絲悲憫的神色:「我只是好奇,這些女孩的來歷,真可憐。」
「您在說什麼?」文成聽得一頭霧水。
楚昆陽頭也不回地走開了,一句冰冷低沉的話飄散:「你在大夏國土上,見過黑色的薔薇嗎?」
所有人都狠狠打了個寒戰,確實如此,不光在大夏,其他國家也從未出現過黑色的薔薇,這也就意昧着……
它是薔薇中的異類,是被詛咒的。